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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極短篇＞孤魂

◎洪誠孝

救護車趕到時，那位研究生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他垂落的雙手像被死神牽著一樣無力。救護人員忙進忙出，花了大概十五分鐘就整理好現場，把他帶回去醫院。研究生宿舍四樓的走廊擠滿了學生，但冷冽的空氣出奇安靜，只偶爾穿梭著幾句低調的碎語。大家表情都很嚴肅。

半小時後，警務人員也離開了，舍監跟著一併離去，只留下鋁門外的黃線與散落一地的碎木板；這是剛剛舍監與同學合力撬開木門的結果。因為稍早，那位研究生把自己反鎖在房間內，還用鞋櫃頂住木門，死意堅決。他站上床，拿起電線繞過天花板的鋁條，再以死結纏綁到自己的脖子上，接著跳離床邊。雖然幾番反射性的掙扎，但依舊如願歸西。直到二十分鐘後，有其他住宿學生無意從對面看向這間房間才發現有人上吊。

警察走的時候叮嚀同學早點休息，舍監則是沉默不語。同學們紛紛相覷，然後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多說什麼。在創下本年度最冷溫度的夜裡，這些住宿學生沉重的心情呼應著氣溫的低點。

與那名研究生同班的一位同學站在走廊底端的樓梯口，他眼眶泛紅，直到人群都走光了，他還是默默杵在那兒，動也不動，無言以對地望向房門。門外的黃線晃著暗淡的光芒。「媽的，你真的這麼孤獨嗎！」他狠狠罵了一聲便轉身下了樓梯，走回自己位於三樓的寢室。

回到寢室之後，他低著頭，緩步走到窗前。推開窗，窗外的冰冷很快就抽走寢室內僅存的溫度。然後，在面對著貓空山林的窗外，一張慘白猙獰卻如此熟悉的面孔，雙眼浮凸、嘴角潤著唾液、垂著舌，隱約浮現，「結果呢？真的讓你滿意了嗎？」這位同學淚水滑落，不捨地問著眼前的面孔。但那張面孔卻哀愁著表情，慢慢消失。

研究生的幽魂消失以後，這位同學才發現他所住的宿舍，面向貓空山林的窗外，其實特別陰沉。仔細端詳，普通學生看不見的那些，在宿舍窗外此起彼落遊蕩著的，原來不只有那位研究生的鬼魂而已。「原來鬼魂都看不見彼此。原來鬼魂都感覺不到其他鬼魂的存在。好可憐。」這位同學的眼淚再度掉了下來，他替同班的研究生感到十分難過。擁有陰陽眼而個性憂鬱、不太和睦的那位研究生，生而在世交不到什麼朋友，因此一直都期待有一天能成為到他每天所看見的一大群鬼魂之一，能與這些鬼魂成為知己，共進共退。然而同樣有陰陽眼的這位同學卻選擇逃避，欺瞞自己的本能，假裝什麼都看不到，正常過著日子。彷彿涅夫斯基大街的戲碼；面對一樣的天賦、一樣的處境，兩個人卻選擇不同的路。死亡的屬性，竟是寂寞。

「你現在更孤獨了。」擦去眼淚，這位同學歎了口氣。他決定繼續好好地活下去。關上窗，他爬上了床舖，適切地躺下。一會兒，當他睜開眼，霎時驚覺，眼前天花板竟出現了一面面的幽影、一張張恐怖的面容。看著他們，他又落下淚來，「你們真的好孤獨喔。」●

 

自由時報-98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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