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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夕暮‧冥想 
 
  2009/3/2 | 作者：何乃健 /文 沈瑞山 /圖
 
  明朝，墓冢上升騰而起的將是晴天或陰天？有一天我的生命穿越暮色走到夜盡頭，會不會有一顆新的太陽為我照路呢？
 
黃昏蹲踞在農舍的煙囪上，悠閒地抽著菸斗。

我在田壟上孑然走著，暮色輕輕地搭著我的肩膀。小住米鄉，築巢在孩子們的歡笑中，我始終孤獨如一隻煢立看雲的鸛。黃昏之後，我總是一個人踱到田裡去，讓晚風掠著一綹凌亂的長髮，讓寂寞撩撥著我的思緒，輕輕地披散在透明的鄉愁裡。

是的，像我這樣行腳如萍的遊子，鄉愁是透明的流水，湄南河口那片豐腴的三角洲，就是流水奔騰的方向。離開那個多梵宇的國度已經十多年了，鬢毛雖猶未催，澀硬的舌根卻已無從拼綴出可以弦歌的鄉音了。前些時候，朋友從曼谷來信說，許多運河已填上泥土，建築公路；縱然回去，也無法於過去泛舟的水道上，輕輕的槳打起水花，槳打起兒時的零星囈語了，千噸厚土之下，或許還埋葬著許多曾經唼喋過我的倒影的魚吧？

秧田裡的綠意都甦醒了，在風中哆嗦。一苗生機，一旦突出苞殼，就得去面對一個裹著濃霧的未知，或者開花結穗，或者枯萎凋黃。姑不論在未知中將有幾回苦旱，幾陣霪雨，能夠讓生命依附於一個活躍的形體，憑藉著這個形體而茁長壯大，就是生的最大喜悅了。 我離開生命的源頭，漸行漸遠；歲月已漂白了我最原始的一頁記憶，我完全追溯不回，當年母親以鮮血酹祭酒，以胎盤奉托著我去朝聖第一道陽光的那一刻，我的哭聲喊出的，是一個痛苦的控訴，還是一個歡忻的解脫了。空濛的混沌，我在無我之前是什麼？我在無我之前依憑何物呢？我那時是攀緣著一絲游離的日光，還是緊擒著一粒蕞爾的浮塵，抑或牽住氣流的長袖呢？舟藉著長櫓而出峽，雲藉著清風而出岫，我是藉著什麼划出你濃郁的霧團呀，混沌呵！

前幾天一陣豪雨，氾濫了洼地。溷濁的水面經過藍天投影之後，竟然莫測的深邃起來，卑微的心也需要納入宇宙的蒼茫來壯大自己呀！蘆葦守候於水底的藍天裡，有的雲影被拴繞著，有的飄離了。有的雲或許曾經蒸騰自這片水塘，有的雲或許將會化成雨再來渲染這片水色天光。生命呢？生命也遵循著這個像圓周一樣，起點就是終點的軌跡麼？莊周的蛺蝶飄飄然地逍遙而遊，繭脫成蝶後，再也不能去蠶吐自縛的夢了，而蝶化作塵土之後，又藉著什麼再過渡到卵中的夢去呢？死去原知萬事空，悲歡真的在死亡扯斷一切神經的交感之後，在心外隆然陸沉麼？我真的茫然了！

水湄的皺紋摺入漸濃的冥色，顯得有點遲暮了。蜻蜓在水面上打著轉，款款低飛著，圈點起漣漪，婆娑著大樹的倒影，大樹靜立不動，像陷落深沉的冥想中。活著的時候，每個日子對生命都是一次鐵砧上的敲打，錘煉著生的意志。這些日子裡，有時歡樂揚起我們的神采，有時悒鬱壓低了我們的眉梢。歡樂和悲哀終有一天會悄然消逝，如隱遯的漣漪，到時我們將會發現，悲歡在過去搖幌的只是我們的影子，真正的我其實始終不動，如風靜的樹。

夕陽漸漸墜了，烤紅的霞暉像一堆營火會後留下的火炭。長空萬里，千古幽幽，誰比浮雲更淡泊？雲走過後，何曾留下半縷蹄跡？反觀籬下的蝸牛，深恐別人看不見他曾攀上高墻，總愛在走過的地方留下一道光痕！在人的眼中，浮雲因夕陽而紅，因天陰而晦，其實浮雲何嘗有什麼顏色？只有化雨時，透明的水點才是雲的真色呢！

那株趺坐了百年的雨樹，在暮色裡合十著所有的羽狀葉，合十著暮色，令夜色更凝重了。恍惚中我覺得黑夜正在挖一口深深的墓穴，埋葬一只已僵臥的白天。明朝，墓冢上升騰而起的將是晴天或陰天？有一天我的生命穿越暮色走到夜盡頭，會不會有一顆新的太陽為我照路呢?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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