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忘掉時光機(四之一)
2009/3/11 | 作者：陳祖彥/文 圖/黃楫(印象畫廊)
她想完成願望，看能不能進去，又悟到，僅僅做個欣賞者，力氣就用得差不多。她不知道圈圈裡的人，以多大力氣進去的。就像到底要費多大勁，才能做神仙眷屬？
成了往事，唏噓或懊惱當然就浪費時間，若是擁有時光機，回到過去某個定點，讓時間縮小到可翻弄的地步，才算得上過癮。往事偶爾和過去畫不上等號，過去有時候，可以沒經驗過，是更遙遠前，憑想像，才決定怎麼經歷，似真似假，有先有後經驗一遍，這種刺激法。
好像是兩三年前了，同事遞給她看《小叮噹》。 她才認識漫畫裡的時光機。
「很久前的漫畫，妳可以接受。」暗藏的意思是，連《小叮噹》都不接受，就心靈和年齡一起老了。
假如《小叮噹》裡的時光機不再是藤子不二雄想像出來的，如真有這個東西，借用一回，參與想走過的繁華，於她，就是做個小說家或電影評論家吧。
藉由時光機，重溫嶄新的過去，確實是希望有小說家、電影評論家的身分，而不是未來才有。靠夢想完成未來太費勁，把夢擠進過去，過去就有，才安穩、舒適。
她也喜歡西洋音樂，古典音樂，小調，甚或流行歌，對這些，好在沒幻想。
因此時光機不必有太多功能，能給滿意身分，完成這一項，神仙眷屬相形之下，就再怎麼費心琢磨，都白搭了，突然相信，那四個字，神—仙—眷—屬，是不小心被人湊在一起，無緣無故成了人們茶餘飯後，偶爾談起的瑣碎。
陽光從亮白的窗射進來，沒看鐘到底幾點了，就是這樣明白，若真有時光機，發生過的，反而不想真看到，一眨眼可回的真實，是沒了白雪公主的紅蘋果，不夠迷人。
永樂座有一千個座位，上面，四個吊扇轉，每人搖一把扇子聽戲，還要小心木頭座上的釘子，免得刮破褲子。天啊，舞台兩側有裝滿冰塊的鋁盆，降溫的。不管在不在西門町，都因為台北幾番滄桑，有如美麗的誤傳。若是傳說，其實又從真實演繹來，等她知道它其實在迪化街，就明白直覺和可信度間的關連了。它哪時在西門町？
若只為了想看名伶身段，聽名伶唱腔，為什麼不讓時光機回到名伶後來義演的場景，總有幾次，環境改善得讓人舒舒服服欣賞完吧，要不就看名伶重出江湖？
到底能在沒冷氣的地方呆多久？假如在永樂座聽熱門音樂又怎樣？倘若在永樂座看名伶的戲，會期盼《董小宛》、《生死恨》……永不謝幕？生活裡顯然是個嫵媚女人，那個名伶。
名伶擔心仰慕者的眼光日漸消退嗎？下戲後，若相信自身平凡，又怎麼演好戲？她是不會去後台看名伶的，喜歡名伶和永樂座共同創造的真理，就是沒經驗過的場景，該想像自身在場，然後深信想像和真實是同一回事。
書裡描寫的，確實是一段美麗。但像白雪公主在森林遇到七矮人，兩者都不能失去對方。名伶和永樂座互相依存，才算佳話。
不錯，很多會議在永樂座開，有些告別式在永樂座舉行，小矮人的可愛卻不在造型，白雪公主的引人不在王子搭救，就是要美與不美同處，才說出人生來。這是名伶和永樂座間的關係。
如果擁有時光機，……
真正擁有時光機，不僅想看書裡的景象，用途大到，想以精確、細膩、平實的手法，回到哪個沒活過的時代？哪個年代更有魅惑聲影？
如果說，她羨慕名伶，不如說，羨慕作家將名伶寫得栩栩如生。尤其是永樂座的身影，由於一支筆，才顯出意義。
假如時光機能探測未來呢？
她喜歡搭飛機時，看看外面的星星。望著窗外的星星，她常想：我一直看到的星星比較小。
她這時想，假如是作家，會有比較好的形容詞。
「比較小。」太平凡。
「亮光比較微弱。」好不到哪裡。
用力擦浴室洗手槽的時候，思維分歧，她想著，是逃避者，還是找尋者，離哪樣較近？
她從沒為自己定名、定位，是那天有點悶，說冷，額又滲汗，白磁磚上黑的一塊得費力擦，工作和思緒間才牽了一根無形的線吧，彷若典禮、儀式中一走神，就看出萬事萬物的內裡，那天，因此想到逃避、追尋？
直到訂好機票，走進出境大廳，從Gucci包拿出護照，過移民關，上飛機長梯，都沒想出個中的玄妙。
坐上位置後，翻轉過來想，是不是多此一舉，仍在經營了三、四年的小窩較好吧，躺在剛搬家時，買的義大利進口沙發，後來聽說其實是大陸製的，兩腿墊 在後來不再崇拜高價，working house買的黑小凳，看書或看DVD都兩腿墊它，倦了拖地，擦窗。想不出日子裡還有什麼。
不知不覺哼起來︰「你是子夜的流星。」是〈追尋〉，她常哼上一句，立刻警惕，在公眾場合，別出聲。
她靠走道，看窗顯遠，看幾個人提行李篤定又張望，人人竟然都這個表情，不過就是找位置，人生或生活這時再簡單不過了。
她低頭翻看，可以看什麼電影，買什麼東西，等一下吃什麼，像擦磁磚，是例行公事。
空中小姐不太漂亮，走來問，要不要耳機？
她搖頭又點頭。
想起來一部默片。
是歐片DVD，製作者怕侵犯版權，五十年前拍的。一個飯店守衛，每天穿閃亮的制服，在門口吆喝、指揮，並沒覺悟自己老了，飯店老闆卻看他老，要他在洗手間為有錢人遞毛巾，擦鞋子。家人、鄰居竟然瞧不起他。
他不是還有工作嗎？連工作都沒有怎麼辦？人情冷暖、勢力嘴臉及主角的無望，成了若有對白才多餘的流暢、感人。
電影快結束時，螢幕上寫，編劇同情主角，改寫了結局，讓主角接受客人死後的遺產，成了富翁，然後是富翁的戲。
咦，不是後現代寫法嗎？過時的東西，原來時髦，也不算大發現。她那時候想。
想起這部電影，一定有深奧的道理。她這時候想。
還是一個個人進機艙，「你是子夜的流星」再哼的時候悟到，自己找的，或是流星，卻像默片裡的飯店守衛，倒楣時不知不覺等好運，流星會在不知不覺中等到？流星是好運？無論如何書或DVD裡沒有，才走出家門吧。
「對不起，借過一下。」男人的聲音。
她縮一下腳，看到男人微胖的側影，之後是稍胖背影。
總是有男人借過，這次時間早了些。
飯店守衛的身影還沒消失，亮晶晶的制服，神氣的手勢，那身衣服、手勢代表權威，真是簡單的年代。她有意忽視空姐比畫的救生衣，有意想，空姐喜歡說謊，大家為了不同的原因，歡喜聚在機艙裡，沒必要學習什麼。決不相信空姐的話，不會發生的事，硬要危言聳聽。有夠囉唆。
幾時飛機到了固定高度， 她往右看，借過的男人還是微胖側影。
男人向她點頭。她看到三分之二臉孔，平板但微胖，像兩頰各含一粒糖。
她點頭。
餐車推到她的旁邊，喜歡雞或魚？她的真心話是︰「能給我好吃點的？」必須選一個，像必要說謊。
她過了遇陌生人必須矜持的年齡，又天生不愛搭訕，但凡見到男人總會想︰「他是有家室的。」或「他還沒結婚。」或真的同時看到另一半，就會思索，平凡的一對，到底有怎樣的生活、人生？路上常常一對對男女走過，也是這種不解，茫茫人群中，總想找到神仙眷屬，怎樣從他們的舉止、神情中確認出答案。
失業後還能出國，別人看她，或者也該燒炭了。生活裡主要是看書，看DVD，漸漸確定可以當作家或電影評論家。又糾正自己，和別人聊天的說詞，說給自己聽，就該用點大腦。很久前，自覺被劃在圈圈外，一個是作家圈，一個是電影評論家圈。
她想完成願望，看能不能進去，又悟到，僅僅做個欣賞者，力氣就用得差不多。她不知道圈圈裡的人，以多大力氣進去的。就像到底要費多大勁，才能做神仙眷屬？（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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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