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忘掉時光機 (四之二)
2009/3/12 | 作者：陳祖彥/文 劉昕/圖
當然是婚姻加速她一天天平凡，這是漫畫裡的時光機有魅力的原因？即是有薪水的時候，也活得空洞，她不在意婚姻中吵鬧，丈夫有缺點也沒關係，對什麼都不在意，換個說法，不清楚真正在意什麼。
還沒失業時，有一天下班回家，還在電梯，就不由自主說︰「一天過去了，什麼收穫都沒有。」一起出門的同事回她︰「薪水呀，月底的薪水。」
以前總照既定的步伐，畢業了，「畢業後就有工作。」找工作了，「工作後就有薪水。」結婚了，「結婚後就有小孩。」小孩？這個不行。
她在每個關口，以為找到通行證，新樂園，該有很大的驚喜，沒有，不像旅遊的時候，看到和出生地、生長地不同的地方，就大開眼界。甚至不如閱讀。
結婚不是養小孩的通行證吧。這回過來的空姐比較漂亮，問︰「要咖啡還是茶？」
「茶。」
她曾煮過咖啡，滿屋子焦香，聞著，再喝，反而不夠享受。一個人住後，想喝，就泡即溶的。大部分時間喝茶。
泡咖啡是生活情趣，喝飲料，愈簡單愈好，白開水擠兩滴檸檬最香。
連喜歡哪個飲料，都難以說清楚。
不由自主想到對小孩的愛。 「我只是怕沒法照顧小孩，我們都沒辦法，社會那麼亂。」 「什麼邏輯。」
她和前夫原本談得來，被卡住了。
和借過的男人閒聊的時候，她增添也減少了一點，這次是四十一歲，沒結婚，沒有男朋友。
她可以不矜持，但早沒有熱情，喜歡增減自己，漸漸明白，有一天會知道，小說該怎麼寫。
「我每天看書，看DVD。」自信衣食無憂的女人就這樣笑。有時候想，寫小說可以取代操弄時光機？
想起來有人說，所有小說，都是真真假假拼湊起來的。
「那麼，你呢？」若真的是四十一歲，未婚，一定滿注重形象，會不會這樣問，並不確定。
男人沒答。
「你結過婚，對不對？」怎樣的女人會這樣說？
男人笑著點頭。
過一會兒，男人說，他有太太、小孩。
「我喜歡小孩。」她差點想說，喜歡小孩不一定想要。
「我出差。」他說。
她點頭。知道他過怎樣的生活。
想起來她的身分是未婚。說的是︰「喜歡和想要是不同的兩件事。」
她不管微胖男人臉上的困惑，這時候仔細看，深色格子襯衫，橘花色領帶，是沒壓力的男人。
「我找靈感。」她心裡說。 「什麼？」他彷彿聽到她。
她想說︰「生活的靈感。」
確實，生活該有靈感，不然很難活下去。
她嫌自己太隨便，血紅T恤，黑色七分褲，就上機了。上次機上和一名男子搭訕，不成文的經驗法則上，這次遇不到誰。怪的是，從刻板印象看來，這次的男子更正派。
「妳住哪裡？」
當然不會指住台北。朋友介紹她住在廟裡。
「廟裡。」
男人寫一張字條給她。
「我住的地方。也許我們一起去哪裡玩？妳待幾天？」
未婚的四十一歲女子，原來還有魅力。她笑出聲音。
「我有過很多機會。」她想說。看著字條。
「你來找我吧。」
她翻出皮包，找出預定的住處。
男人不像壞男人，也不是好男人。自己必定不好不壞。交換地址後，其實沒決定這交換的意義大到哪裡。看看兩邊。兩個不認識的人變認識，任誰看來都理所當然，心才不虛。 依照慣例，向男人搭訕，也是找尋，當然，是非常理智，想找出沉甸甸未知的那種找。
她想，扮演四十一歲的未婚女子，一定哪裡露了馬腳，說話、表情都不對吧，這種扮演，其實也只是想確定，已婚男子會有什麼笑容，或笑不出來？當然必須對對方多一點了解，才有正確結論。
對方可能不會歧視未婚的老女人。
她可以說成三十一歲未婚，或二十一歲未婚，但對方有任何反應就勾不起她興趣，一個四十一歲的女人，老了，但外表還不算老，男人會被年齡嚇到，還是外表能扳回一城？這裡面才更有趣味。
微胖男人不歧視未婚者，不歧視老女人，兩個被歧視的要件相加，露出適度的尊重，這不是假象，表情瞞不住人。
也許她可寫一個謊言的故事︰女人總謊稱未婚，每次假設的年齡不同，為的是想知道男人眼裡，女人的黃金期在哪裡？當然，年齡報太低時，男人會疑惑。
四十一歲，未婚，男人顯然相信，可見，她臉上，年齡的刻痕畢竟滿深，但是，家事的拖累沒有痕跡，當也是真的。
她問起男人的工作，似乎和電子有關。她差點想說︰
「我先生也是。」
應該說︰「我的前夫也是。」 猶疑中，她說︰「我以前的男朋友……」
「他也是？」男人接腔。
「他也是。」
「我太太也是，」
彷彿在解除尷尬，她等他。
「她也是……。」
她也是？
她笑起來︰「她也是女人。」 她沒說。
兩人笑起來。竟然是認識一、兩年，或更久，那樣的笑聲，出來了。
她又看看左右，左邊男人帶一付眼鏡，看他們。
右邊女人帶耳機，瞇著眼。
突然想，她怕耶穌看到嗎？
每次走進教堂，都問耶穌︰「我撒過謊？」
小時候，根本沒這回事，她卻喜歡說︰「昨天，媽媽帶我去看戲。」或︰「媽媽說明天幫我買衣服。」從來沒人懷疑她。
似乎從那時候開始，每天清晨醒來，想到一天開始，就少不了憂鬱，一切還和昨天一樣，家沒有因為祈禱，變大或變亮，爸爸媽媽都還不像國王皇后，自己的皮膚也沒更白，臉孔沒像公主，一切沒變。
當她走出家門，去學校遇到同學。只要隨便一句︰「我爸爸從美國回來。」或「我爸爸要去美國。」明明爸爸一星期都在家，這樣卻使她樂不可支。
她後來悟到，不一定要創造出讓人羨慕的情境，讓人可憐也不錯，當然因為憑努力讓人羨慕太辛苦，真正讓人可憐犧牲大，因此在生活中創造情境成了必要。 在紙上創造是慢慢形成的，她非常滿足，原來可以不用時光機呀。紙上創造兩三年後，她想寫小說。可她明白，她寫的，不像小說。
「生活有太多瑣事，我沒法寫。」
沒有寫小說，時光機偶然還是有份量。
三個月前，公司的老闆放話，希望工作到達年限的員工離職，大家看著比她老的女人，有三個小孩，先生剛失業，當然不遞辭呈，結果她遞，算是減輕公司的負擔。公司體諒她，破格給退休金。
她臉上沒一點焦慮，前夫打電話來，她說︰「我本來就不喜歡工作。」
聽完前因後果，前夫說︰「妳不是壞人。」前夫以前就說過。 當然不是，難道還要懷疑，前夫後來說︰「我不會讓妳餓死。」
她母親曾一再和她前夫道歉︰「都是我不好，小時候發現她撒謊，想她沒害人，沒糾正她。」她失業，她母親道歉過？
母親畢竟了解她，一年前說︰「妳去寫小說吧，就不必在生活裡編造了。」
閱讀小說讓她快樂，看電影也讓她忘記生活的貧瘠。母親說了，她才下結論，寫寫小說吧。她不想拍電影，甚至評論電影都困難。
早先看完電影她寫的是︰「主角不是奧黛莉赫本，但是夠漂亮。」「比羅密歐、茱麗葉還蠢的愛情。」後來寫︰「主角怎會死。」直到最近看完大廈守衛的默片，才寫︰「這不是後現代手法嗎？古老的東西原來很時髦。」
她發現讀了夠多小說，可以寫了。
「我就不要在生活裡創造了。」她想。
但是怎麼開始呢？女作家說過，先要構思，再設定人物，讓情節隨著人物走，其實沒有一定的方法，女作家又說。
那麼，旅遊中認識男人，是蠻好的題材吧。
但是，若寫好後發表，前夫來問的話……。
「假的。」她會說。
既然要當小說家，挨罵又怎樣？聽說女作家得罪了所有親朋好友。還不是活得比親友好。
（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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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