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過馬路的青蛙
2009/8/5 | 作者:文/楊寶瓊 圖/林祿在
中午,頂著炙熱的太陽回家,來到臨近社區河邊的馬路。突然,感覺到寬闊的路面上有動靜,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大青蛙,心中一驚:天啦!又是青蛙,整整一個上午,青蛙一直在困擾著我,反覆折磨著我的神經。
清早,在我準備出門上班時,母親突然對我說她要回老家,她說要回去的理由是夜裡青蛙太吵,呱呱呱的讓人整夜睡不好覺。沒等我說話,她又說老家窗外稻田的蛙鳴,聽著讓人踏實、穩妥,社區外面荒地的蛙鳴怎麼聽怎麼有種荒涼、悽楚的感覺,似長滿了野草……
母親的話讓我一頭霧水,一琢磨,是讓我心驚又憂傷。何嘗是母親,我也是有這樣的感覺。社區在新開發區,周邊全是大片大片待開發的廢耕農田,雨水豐沛的夏天,草木一片葳蕤。在這貌似生機盎然的綠茵裡,青蛙們繼續著牠們的生活:產卵,孵化,小蝌蚪如音符般遊動,長成成年青蛙又呱呱鳴叫著生息,可是聽者都聽得出此鳴非彼鳴乎!
在家鄉,夏天來臨,水稻受著豔陽和雨水的恩澤,整個高原盆地成為一個綠色的海洋,飄蕩著稻葉翠綠清越的淡香,消除了盛夏的酷暑,更添增鄉村的寧靜。當夕陽收起最後的光芒,滿天如錦似織的絢爛晚霞慢慢消散,清涼肅穆的天空掛起一彎新月,如水般寧靜的村莊突然被漸次響起的蛙鳴漾起圈圈漣漪。蛙鳴從最初的稀疏漸漸密集,此起彼伏,在星空與輕風裡,宛如優美的協奏曲,讓人想起宋詞「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意境。明月清風,煙雨濛濛,稻花搖曳飄香,白鷺鷥飛翔,蛙鳴不歇……為整個夏天添了多少靈動和音韻。
千百年來,蛙們從鄉村的田疇池塘與清溪流泉,唱進平平仄仄的唐詩、宋詞和元曲,也唱進風清雲淡、水墨酣暢的中國水墨畫裡。而我,就這樣度過了許多許多個有蛙鳴的夏夜。每每夜幕降臨,我端坐在書房裡,對著窗前深深吸一口浸透了稻葉清香和稻花芳香的涼風,頓時眼目清明,內心澄淨,就著蛙鳴誦讀課文,伏寫作業,更多的時候,是在唐詩、宋詞、《詩經》中浸潤,有著愜意、詩意與禪意。
就這樣,在針尖般的烈日下,在慢慢蠕動的青蛙面前,我癡癡發呆。一隻正在過馬路的青蛙,渾身沾滿了灰塵,離開了牠的水域家園,來到對牠來說寬闊得看不到邊火辣辣的馬路上,艱難地挪動著,朝著馬路對面,一條生死未卜的路行進……。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馬達的聲音,我一下子驚醒過來,急忙轉身,攔住一輛急駛而來的轎車,一聲急促刺耳的煞車聲中,車停在身邊,司機降下車窗惡狠狠地瞪著我:「幹什麼?」我指著車輪前面艱難爬動的青蛙,告訴他這裡有一隻青蛙正在過馬路,別←壓到牠。司機惡狠狠地罵了我一句:「神經病!」然後嘴裡念念有詞地在我的堅持下打著方向盤繞過青蛙揚塵而去。
在我的守護下,青蛙終於快要爬到馬路對面了,我的眼睛因為陽光的劇烈照射而陣陣發黑,模糊了青蛙沒有尊嚴的身影,我內心湧起莫名的憂傷、惘然和惆悵,這隻過馬路的青蛙,牠從何而來?到何處去?為何而來?又能到何處去?沒有人能回答我,也沒有人會這樣去關注一隻誤入城市雷池的青蛙。淚光閃爍,目光更加模糊了,剎那間似乎能夠理解母親為何想回老家。
回到家裡,母親不在,定是上街買菜未歸。到三樓的露臺遠眺社區外面的路,一眼就看到母親正一個人走在那條長長的路上,微微發福的身影,低著頭在正午的烈日下踽踽獨行,是那麼的孤獨,那麼的無助,猶如不開心的孩子。知道從老家來的母親不快樂,在城市的鋼筋水泥叢林裡常常找不到路,害怕車流穿梭的馬路,一個人待在家裡又沒有聊天的伴,每天站在門口等待我們下班,而我們總是在她做好飯菜端上桌後才打電話說不回家吃飯,回家了,還鎮夜坐在書房的電腦面前,沒有人聽她說話……。母親捨不得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家鄉,離不開那個她操勞了大半生的老屋和房前屋後菜園果樹;捨不得離開貴比遠親的近鄰;捨不得離開白天盛滿陽光,夜裡泊滿月光的庭院;再也沒有什麼比故鄉的生活能讓母親感覺欣慰和踏實的……
母親烈日下孤獨的身影宛如一把利劍,刺得我的心痛楚無比,雖然很不習慣母親不在的日子,但已決定週末送母親回老家住一段日子,還要帶兒子一起回去,回去聽聽稻田裡的蛙鳴。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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