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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喜歡動物園，「動物園難道不是城市裡所能找到的最天真無邪的場所？」來自世界各角落的動物，非洲獅、南極企鵝、澳洲袋鼠、孟加拉虎、阿拉斯加棕熊，再不需要彼此燒殺掠奪，也能夠並肩安養天年，是連人類都做不到的事業，簡直是禮運大同篇的真實實踐嘛。動物園就是這樣一個和平安祥的園地。

我可以花很長時間待在同一座獸欄前面，就是看著大象吃草，或者沒什麼野心地從左邊走到右邊，又走回左邊，一看就看個40分鐘也不覺得膩。清邁動物園有座另外隔開的貓熊館，如果想要進去親近大貓熊，除了已經付過的動物園門票，還得再繳交100銖作為貓熊館入館費。也許是我們入園的時間太早吧，或者是額外的100銖實在有點貴？我記得參觀的當日，大部份時間館內除了友人與我，幾乎數不到別的客人，於是我們兩個便自行將展館當成了客廳，又把貓熊吃竹子當成電視節目，目不轉睛地看了一個小時。

很奇怪動物就是很好看呀！即使只是掛在樹上裝睡，我也只是邊看邊想著「哎呀好像很舒服的樣子。」但如果是電影裡出現某男子睡覺的畫面，而且一播就是連續15分鐘的一鏡到底，我還會平靜的只感覺羨慕嗎？發火想砸場的機率似乎還高一些。

話說回來，貝克漢(David Beckham)睡覺的樣子不就曾經被拍成紀錄片公開播映嘛。印象裡，那捲紀錄片啥都沒有，真的就只是沉睡中的足球金童而已，推出時卻仍造成轟動。也難怪貝克漢要離開足球重心歐洲，執意前往美國發展了。好萊塢近在咫尺，他一定以為退休後可以順勢改拍電影吧，反正踢球是被球迷看，與維多莉亞高調的婚姻生活是被英國小報的讀者圍著看，拍廣告是給日本人看，拍電影則不過是將觀眾群一舉擴大至全球，倘若被觀賞的本質是不變的，勝任大約也沒啥問題。

於是乎，動物園是否為和平的實踐？倒也值得爭議了。動物本身對於被困狹窄空間，還得被剝奪隱私，每天遭受成千上百的路人另眼看待的這件事，究竟抱持著怎樣的看法？誰也不曉得。

我想起馮內果。「圓頂屋沒有牆壁，畢勒無處可藏。那間薄荷綠的浴室是設在露天。當畢勒從臥榻上跳下來，進入浴室小便時，圍觀的群眾可樂了，一個個笑得前俯後仰。」以上敘述出自馮內果的《第五號屠宰場》。這本書主要闡述的其實是戰爭的愚昧及殘酷，但是裡頭幾段以動物園為場景的反諷也真是相當有趣。故事主角畢勒被來自特拉法馬鐸星球的太空船選上，就被帶回了特拉法馬鐸。如同人類不曾問過無尾熊想不想移民一樣，外星人也沒有事先徵詢過畢勒的意見，這是這樣把他帶走了，就是這樣。

畢勒從幾十億人口中被選中過程純粹也只是一個巧合，是隨機的，沒有任何特殊原因。可是人類總是自許為特殊的存在呀，所以一開始畢勒不太能夠接受隨機論。「如果我能花很多時間來研究地球人，」於是特拉法馬鐸人這麼說明：「我就是知道自由意志是什麼意思。我訪問過宇宙中三十一個有住人的星球，也研究過一百多份報告，我發現只有地球上的人才會談什麼自由意志。」

畢勒被放置在特拉法馬鐸動物園裡，以供特拉法馬鐸居民了解所謂的地球人是怎樣的一種生物。他的「獸欄」裡佈置著沙發床、電視、桌子、檯燈、煙灰缸、家庭式酒吧和撞球台，這是對地球人基本生活的一種模擬，「畢勒打開罐頭，吃了一頓豐富的早餐。他把杯子、盤子、刀子、叉子、調羹洗乾淨，收了起來，然後開始做他從陸軍學來的早操──跨腿跳躍，彎腰及膝，伏地挺身…」接著的幾句尤其妙哉，「特拉法馬鐸人大多看不出畢勒身體與面孔的醜陋，他們以為他是一個最漂亮的地球人標本。這對畢勒倒是一件新鮮而令人開心的事，他開始第一次欣賞起自己的肉體來。」

所以被圈養進人工圍欄裡的動物們，究竟是對一成不變的上班下班(被展示與回到展示欄後的空間)感到「啊不就是混口飯吃」似地無力？或者牠們其實是以著與畢勒相同的、萬中選一的驕傲心態，大搖大擺地在人類面前炫耀自己天然的肉體？「瞧！我甚至不需要一星期花8小時上健身房做擴胸運動或任何侵入性手術支撐，也能長得這般飽滿健美喔！」說不定那些慢步轉身的大象根本是在強調牠的臀部曲線，只是我的反應遲鈍，如同不熟悉地球人的特拉法馬鐸人一樣，一時間感受不出大象的美醜之差。

這樣說來，長期被人盯著看，不一定是壓力，倒也可以是信心的動力，肯定了被觀賞的價值，流轉出不為人知的自由意志。

（余文馨／'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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