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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8-06 16:49:49 | 人氣8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藝文賞析】台積電文學獎短篇小說二獎/滅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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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積電文學獎短篇小說二獎/滅蟻(下)
【聯合報╱賴怡(台北市私立薇閣高中二年級)】

2009第六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短篇小說二獎

這般脆弱如何飛行?為何一生一次的飛行,只能發生在雨季?身邊地上,已飄落沾黏許多透明翅翼,隱約飄浮如不甘的怨靈。久居暗室的蒼白蟻軀爬動其間……

圖/吳孟芸

 

 

 

 

 

 

 

 

 

 

 

 

 

 

 

 

 

 

 

 

 

 

 

 

 

 

 

 

 

 

 

徹夜凝視小白的睡臉,和我一個模子刻出來卻猜不透的臉,眼瞼的顫動封印所有狂想、躁怒、慾望和不堪的記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理性,極度的冷靜,就像一線純粹的高音,一刀刻上白牆的日影,屏息緣著晝暗邊界筆直行進,一旦有些微抖動歪斜,一切即將迅速衰頹,走音,潰散。

出外我更加沉默,連自言自語也儘量避免,避免注目與事端。回到房間卻拚命對小白絮絮叨叨。缺乏睡眠讓我的記性逐漸衰退,只有跟小白敘述過的事特別印象鮮明,於是儘量挑選那些我想記得的來講。一字一句,若夜雨滴落小白眼膜薄薄水光,沉沒到最深最深處,結構成一種新的歷史。

說最多的還是去年公車路線的蜿蜒。

K習慣隔著兩個位子、一條走道,坐在我左前方。上車時偶爾就跟在他身後刷悠遊卡,聞到他背裡透出一股植物清香,我找了許多家洗衣精和沐浴乳都無法複製。

其實即便沒有K,我也真心喜歡坐車。公車好,捷運也好,火車更好,只要乘坐在行駛的交通工具上,就帶給我無邊的幸福感。每一種行駛,都被我當作逃亡,都豢養背叛與流浪的癮頭。還有什麼更令人興奮呢?我已出發離開,再沒有誰能催趕我起床、去學校、去練球;又,我尚未抵達,在車停風止前,完全無須煩惱成王敗寇的角色扮演。旅行者有絕對的平等,十足的人權,想像的權力,不負責任的權力。世界上會有什麼樣的終點比車程更美好?

那年有一回,因為晚到,我被迫坐到後排。當天剛好有兩個醉漢霸著公車中段胡言鬧事。K到站下車之際,頻頻回首,神色擔憂,他的目光,準準地正落在我平日慣坐的位置。

那一刻我成了一片羽毛。輕盈透明到,沒有一種鳥類匹配擁有的羽毛,屬於天堂,屬於一隻尚未降生的小鳥。往後的日子,我時時刻刻聽見這隻小鳥啁啾,因為尚未降生,牠的啁啾含括了全世界的每一種美聲。

「Z要來台灣開演唱會勒!」

「Z是什麼?」

「吼,遜欸。Z是我最喜歡的樂團好嗎。噢耶──演唱會演唱會!」

溫文的K難得忘形叫好,聽在我耳簡直雙喜臨門。Z果然是我的守護天使!我抱著小白喊。

雖然小眾,當演唱會消息一傳開,所有的台灣粉絲即在網路上迅速串連起來。陰雨連綿,但電腦螢幕的陽光不分晝夜映照我們奕奕的期盼。我們連線策畫當天的排場,幾點幾分要準備什麼標語什麼口號。

小白出現的第十一夜我終於不必再發呆。跑了四家美術社買下每一張全開的螢光粉紅色紙,焚膏繼晷地剪,剪成兩公分寬的片片櫻花瓣──我們要讓Z永遠記得,台灣是下櫻花雨的國度。

K是否也在家努力剪花瓣呢?我不敢問。但是當他午餐時下意識持筷點擊便當盒,我微笑,幾乎確定他敲的是哪一首歌的節奏了。

雨季又來了。阿嬤在門口路燈下放了盆水,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白蟻,對準水裡的燈影飛下去,翅膀一濕,就活活溺斃。

不屈不撓地重蹈覆轍。

鮮紅豹紋噴漆浮現在漆黑磚牆上,酷似充氧鼓漲的紅血球。人龍沿牆蜿蜒在全台最大的視覺搖滾表演場域外,重型機車的強光不時從巷口刺入我熾熱的靈魂,她已如燒紅的炭那樣燙,鬆脆易碎。

天堂之門即將開啟。昏眩中我仰面朝天,由於籠罩門廊的是桃紅色霓虹燈,狹巷天空被襯成稀薄慘淡的灰,上面漂流著癲狂的長芒草,隔壁棟頂樓想必早已廢棄。霓虹燈彷彿暗了一暗,定睛一看,燈管外一層飛蟲浮動,悽悽惶惶的飛。不一會,雨開始在我們中間墜落,罵聲四起,這些人穿的黑皮衣多不耐雨淋。一縷嗆鼻的煙自某人指間飄升。

雨味濃得窒息,整條小巷淺淺飛濺著細碎的慌張與私語,打濕柏油路成一片滑溜、狡獪、不確定的薄冰。

擎著麥克風的記者從來不曾這麼近,這麼面目可憎:「該樂團因吸毒過量行為異常,尚未抵達演唱會場即遭警方收押……」

一句嗚咽,啜泣。是個長頭髮的女生軟在男伴懷裡,兩人額抵著額,男生也痛苦的閉著眼睛,嘴裡卻喃喃撫慰,還不時吻去女生的眼淚。

是林可柔,和K。

我只簡要地告訴小白演唱會很成功。

午夜過後,看著小白睡臉,咬著袖子哭。雙眼揉了又揉,視線邊角開始變色,蔓出久雨牆垣的霉斑。霉斑逐漸擴張、互相接壤,髒汙色塊內,一個蹲伏人形髮絲凌亂。是我,還是小白?指尖輕壓飛落在肌膚上的白蟻,右手握著黑色原子筆,試圖在白蟻輕巧透明的薄翼上寫字。

寫K的名字。

替我帶信給他好嗎?喃喃,像古人在葉子上寫情詩託給流水。可是這些翅膀太過脆弱,筆尖才沾上去,翅就脫落了,有的甚至一碰就掉。有一點氣急,這般脆弱如何飛行?為何一生一次的飛行,只能發生在雨季?身邊地上,已飄落沾黏許多透明翅翼,隱約飄浮如不甘的怨靈。久居暗室的蒼白蟻軀爬動其間。

尖叫。撞見我和我的白蟻,蟻翼上破碎的名字,林可柔又厭又怕的尖叫。是夢或是回憶?是不是自從這件事之後,K就改搭另一班車回家了?

雨沒命地下。從四面牆和天花板滲出水來,彷彿沒有出口的咒詛。依稀聽見大門開闔。天亮了嗎?我睜眼拉開窗簾向外望。

是小白,穿戴我的制服書包,出門上學去。於是我鑽進被窩,蜷起身子。

現在輪到我休息了。(下)

●本屆得獎作品集《書寫青春6》9月20日由聯經出版。

【2009/08/05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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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落葉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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