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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6 19:28:28 | 人氣8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藝文賞析】《第三屆福報文學獎小說組第三獎》戲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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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第三屆福報文學獎小說組第三獎》戲 (下) 
 
  2010/4/16 | 作者:文/張英珉 圖/王旭易
 
  你知道子彈射出了,一道焰紅閃光之後,硝煙灰塵在空氣裡緩緩飛散,你彷彿看到了一條子彈的軌跡曲線在空氣中鑽探,一股灼熱咬進了手臂,在肌肉之中刮掏撕裂,把骨頭給撞斷。你大叫著,就在這應該要疼痛大叫的瞬間,不知怎麼著,你腦中竟然出現了幾個月後的畫面。

你知道,三個月後,你會去看守所看他,那時候你的手還打著石膏,石膏上面有著好多朋友祝賀復原的簽名,還有一個女友畫上的溫暖愛心。這個傷讓你半年沒辦法工作,受傷的肌肉需要復健,你必須整天枯燥地握著握力球。原本預計入伍當兵的時間也延後,也讓你在入伍後不能做激烈的動作,而常常在操課上面顯得吃力。退伍之後很多工作也不能做了,就連打字敲鍵盤也比別人慢得多,你知道,之後的人生的確是受到了很大很大的影響。

恨他吧!

雖然如此,你還是莫名地覺得他很可憐,雖然他對你開槍,但你還是可憐他。

你將會在一個月後,從警方那邊知道,眼前這個和自己相同年歲的人,有著與你截然不同的人生。他生長在隔代教養的家庭,母親十六歲時未成年懷孕,休學生下他之後就逃家從此了無蹤跡,只剩下家中唯一的阿嬤以拾荒為生。

你將會知道他國小都快念不完,你也將知道他從小到大沒有感受過「愛」,如果生命的存在只有生存的目的,那還不變成野獸嘛?你知道他十多歲就被黑道吸收,以為可以多了些尊嚴有些榮耀感,但就算在黑道之中,他也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小角色,也是常被欺負被打,常被辱罵被責怪被大吼。甚至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與自尊,而和大家打得鼻青臉腫。

你好想替他下決定,比如說好久以前的國小那一天,班上有人的錢掉了,於是全班的書包和口袋都被老師和訓導主任翻了兩翻,雖然什麼都找不到,但是全班都想是他。

是他,有一股汙濁的氣息包覆著他,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低下頭委屈大吼,不是我不是我!臉上哭滿了鼻涕眼淚。

那天下午,他心裡不平衡,竟然想著大家都認為他有偷錢,那他就去偷錢!他翻進去柑仔店,偷拿了顧店阿公的錢,然後就當場被活抓,送到了警察局去。

你就說不是你就好了啊,為什麼要做這麼蠢的反抗!你在心中為他不值得,這有什麼好委屈的呢?有什麼好自我曲解的呢?坦蕩蕩就坦蕩蕩啊,長大了出社會以後還會有更多委屈的事情,這點小事算什麼呢?

你也知道,等他大了些,他回到家沒看到阿嬤,阿嬤應該又出門去拾荒了。他很無聊在外頭晃著,剛好看見一群國中生在欺負一個孩子,他湊了進去。「是我們一夥的,就打他!」

他被鼓動了,拿了根棍子,狠狠往那孩子身上打下去。

他也忘不掉,在警局中,對方的家長狠狠地踹了他下跪時的臉一腳,牙齒就從嘴中和著口水和血液吐了出來。

他更加恨這個世界了。

十幾年了,這麼久遠的事情,他想忘也忘不掉,好像從那幾次事件之後,他就一次一次的往偏差的方向走,某一次的偏差若能被拉回,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日,出現在你眼前對你開槍了呢?

你無法思索更多。只覺得在被子彈擊中的幾毫秒內竟然能想這麼多事情,但是痛覺即將壓過一切,你無法再想更多了。

此時這射向你的槍聲響起落下,就這麼恰好,讓正好騎摩托車過去的一對巡邏員警停了下來,那一對警察覺得有異,解開腰間的警槍安全扣,拿出配槍小心翼翼地查看,透過玻璃窗看到你躺在地上全身是血。

一位前方的警察也是新手,看到滿地的鮮血也先震撼了一下,然後就抬頭發現眼前這個男子手上拿著槍。

你知道他發現警察來了,慌張地轉身拿槍對著玻璃窗外的員警,與警察四目相接。

緊按著扳機。

「槍放下!」警察的聲音在你倒在地下時的腦中被放大。

「槍放下!」而他也對著警察歇斯底里的大叫。

「再不放下就要開槍了!」

碰!

這時候,你躺著在地上掙扎,分不清楚喊聲與槍聲到底是哪裡發出的,你隨即聽到一陣人倒下的聲響。

原來是這搶劫的男子。他的手臂和你受傷的相同位置被警方擊中了,向後緩緩地倒在地上,不知怎麼著,你永遠記得自己在地上疼痛掙扎時的模糊視線裡,他臉上的痛苦猙獰。

那瞬間,你感覺心好痛,你流淚了。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在心中大聲喊叫,但你明明是受害者啊,你在想什麼,為什麼要替那個開槍的人擔心!你瘋了!你瘋了!你瘋了!你瘋了!你瘋了!你瘋了!你在心中大叫,但是你卻沒有喊出聲。這人要被關十幾年!活該!活該!而你竟然想是自己錯了,你腦筋有問題!

可是,如果當初他可以重新下個決定的話,一切就不會走到今天了。

比如說,那把改造手槍。

那晴朗的天氣之下,一個在混的朋友黑仔和他約在釣蝦場。浮標在水泥築成的蝦池晃盪,黑仔拿了沉甸甸的紙袋放在他眼前,隨後低聲說著。「我幾天後要跑路了,這把槍放你這裡,以後回來拿。」黑仔一說完,隨即啪啦從水面上拉起了一隻蝦,他始終記得那隻蝦子的長螯在空氣中和無助的命運揮舞著,隨後就被粗暴的解勾塞在網袋中,隨後串上竹籤在炭火上翻轉。

他可以拒絕,也沒有關係啊。但他也沒想太多就收下了,也沒想到有一把槍能幹嘛。後來那個朋友黑仔音訊全無。此時倒在地上的你想,他真傻,這槍丟到河裡就好了啊,隨便挖個洞埋下去也好,幹嘛收著呢?

而他後來拿這把槍出現在你眼前,你又想,他好笨,阿嬤看醫生欠一萬五千元,黑道大哥不想借他叫他自己去想辦法,唉,還沒問過所有認識的人,還沒問過鄰長里長村長,還沒問過任何一個社工員,還沒找過任何補助,太多方法他都沒試過,竟然直接就來搶。太笨了,太傻了,都幾歲了!都幾歲了!

你看著同樣倒在地上的他,你大哭了起來。不只是因為挨槍的疼痛,而是一種不捨,不捨還未做過的努力,不捨還沒度過真正的人生,不捨一個孩子天天活在擔心害怕與仇恨之中。

不捨。

不捨。

喀嚓。

燈光亮了,你聽見喀嚓的開關一聲,一道光束瞬間打亮你的眼睛,讓你眼睛緊閉,警車來了嗎?救護車來了嗎?現在是手術房嗎?

燈光漸暗,你眼睛也適應了燈光的亮度。

你撐起身才發現,底下都是觀眾。

你回過神來,剛剛太投入,都忘了自己在演戲,只看到台上的檢場人員把便利商店的櫃枱推走,那是個底部有滑輪的舞台道具。此時舞台上的制服警察,他,和你飾演的超商店員,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站成一排面對著底下的觀眾。

你還喘息著,面對著突如其來的轉換,還沒調適過來,你心想怎麼會如此入戲。

「表現很好。」指導你們這劇場的老師在側台笑了笑,對你比了一個大拇指,隨後走上台來接過麥克風。「這次的受刑人劇場的形態很特別,我們演出的故事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然後讓他們角色互換演出,這是一種治療形態的表演,讓他們能體驗自己做過的事情。也希望大家都能走出自己生命的錯誤,讓我們為這些努力演出的人鼓掌。」

掌聲開始如潮響起,你有點不好意思,你演被你傷害的人,而原本的你是這個搶匪,你看著眼前這個十年前和你相同裝扮的受刑人,冒起一種詭異的感受,他是我?不像,我以前真的是這樣子嗎?

一時間,自己也想不清楚,說不明白了。

所以大家鼓掌拍手的時候,你不敢看向大家,怕被看穿自己的不安。但你在低頭的時候,眼角餘光看見底下座位的角落邊,有一張熟悉的臉。

那位店員坐在那。

十多年了。

那個被你開槍的店員。

那你想忘也忘不掉的臉,曾經被你驚嚇慌張布滿淚水鼻涕髒污的臉,沾滿污漬血漬的臉,但是卻在法庭上替你求情的那張臉,這個你剛剛飾演的角色的臉?他竟然來了?他竟然來了!可能是被認識的治療師邀請來的吧?也沒通知你一聲,此刻你眼神與他交會,反而更加不好意思。

你覺得愧對他而不敢抬頭,雖然這事情已經好久好久了,雖然你也已經洗心革面,雖然你已經有出獄後的人生目標,但你還是覺得愧疚。你記得他陸續來看你,直到三年以前他來了,說快要結婚,即將搬去別的地方生活,以後不會常來。你覺得好奇怪,你傷害了他,而他卻還幫你求情,這幾年來還來監獄看你,帶東西給你吃,寄書給你讀,寫信給你鼓勵你要念書下去,真奇怪,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好人,還是說,其實這世界上很多好人,只是自己不知道呢。唉,他這麼好,怎麼可以對他開槍呢?

如果能早一點遇到這種人就好了。

現在扮演他,才感覺到自己多笨啊!

你深呼吸一口氣,感覺從背脊開始顫抖起來。

呼--

你鼓起勇氣深呼吸一口,抬起頭來面對他。

他一直在鼓掌,你才發現身邊的一個女子擁著他,那應該是他的妻子吧,之前說快要結婚,現在應該結婚了吧?他們兩人看起來很適合呢,一定會互相扶持而幸福的吧。

還好……還好……

彷彿特寫一般,你只能看見他們兩個,沒有因為你的愚蠢而耽擱了美好的人生。

還好……還好……

你想著,今晚寫封信給他吧,之前曾想寫信給他,但是總是在寄出之前退卻了,但是今天終於鼓足了勇氣和他說自己的一些想法,就快要離開這裡,你的人生終於可以重來。

掌聲持續著,但你卻感受萬籟俱寂,只有心跳咚咚響著,你深呼吸一口氣。

只看到你眼眶早已滿溢的淚水,在持續的掌聲中,在你深深彎腰一鞠躬時,緩慢而晶瑩地滴滴落下。

(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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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落葉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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