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第三屆福報文學獎小說組第三獎》戲 (上)
2010/4/15 | 作者：文／張英珉 圖／王旭易
「觀迎光臨，飲料與茶葉蛋特價中。」
這一日午後，你如常地穿著便利商店的制服背心，不經思索就熟練地說出這段歡迎詞，正如往昔標準作業流程的收錢找零，心中並喃喃默念找錢的數字，然後鈔票與零錢分開擺放，大鈔要放在只能進不能出的箱子內。早班時店長來收過帳了，所以現在店內沒大鈔。而你也要小心那些令人厭惡的偽幣，前一陣子，你才因為收到假的千元鈔票要負責賠償而懊悔不已，那是一整天辛勞工作才有的收入啊。
但這些你都不在意了，此時的你一邊收拾整理，一邊喜悅地想著今天晚上要去約會的事情，你的女友五分鐘前才掛斷電話，說買好了晚上《鐵達尼號》的票，位置在正中間，不用歪著脖子看得痠疼。你一直記得女友早在電影一上映的時候就說要去看要去看，這是一部感人熱淚的電影，絕對不會睡著，但是你每次都食言。沒辦法，你想你以往因為家裡面需要每月付出那一家窩居的公寓貸款，只好都上時薪較高的大夜班。
呼，你深呼吸調整心情，以往看著夜幕降臨而來上班，但是再一個月就要入伍服役了，好不容易才在今天調成早班，還不習慣這樣子的生理作息，眼睛乾澀一直眨，好怕晚上看電影的時候睡著，錯過能與女友一起感動的話題。
但你還是滿心期待這場約會。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嗎？」
一切如昔，喜悅的期待還在鼓鼓跳動，但漸漸地，你心裡面有種隱晦不安正在騷動，在作亂。
有種預感。
不祥。
眼皮似乎在跳。
你眨了眨，眼皮又停了，不跳了。
你緩了緩口氣。
「觀迎光臨，請問需要幫忙影印嗎？」
幾個客人過去，叮咚，自動門開了關了並沒有把你的不安帶走，這股感覺讓你忐忑難耐，你只好收拾著周圍靠近的零碎小東西，一些櫃←上擺放錯位的口香糖、幾張不同顏色的電話卡。你愈是忐忑緊張，愈是顯得手忙腳亂，把這些東西弄得更凌亂不齊，好像自己是才剛來工作的菜鳥似的。
好奇怪的感覺，你不曾有過這種可以預感的不安，空氣中的濕悶讓呼吸也急促起來了嗎？你知道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外頭一台巡邏警車閃著紅藍燈經過，讓你看了強烈的心悸起來。你想，那一定是你極度不願意發生的事情。
你閉上乾澀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
但就在這時候，你睜開眼看向門外，門外有人徘徊不走，那是誰，如果沒錯的話，一定就是他了，你痛恨的人終於來了！那個笨蛋，那個傻瓜！你睜大眼透過落地自動門的玻璃看出去，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穿著連身的帽T，手上拿著一個淡黃色的牛皮紙袋，一切就和你知道的一樣。
一樣！
你知道自己恨他，恨他笨，又傻，你把所有知道的髒話在心裡面連番狠狠地罵出了口，也不能平息你那湧上的怒氣。
你知道他是從巷口那邊走過來的，這一天天空陰沉沉，他騎著一台剛剛偷來的50CC摩托車，騎過來的時候還看到燕子低飛抓蟲吃，濃雲壓得低低，待會兒就要下雨了吧。
他屏息就在市區裡面騎車繞著，一邊探查逃跑的路線一邊尋找對象，直到半個鐘頭後終於決定了目標，就是你現在工作的這個便利商店。你知道他騎到前一個巷口停下，然後深呼吸幾口氣，從車廂中拿出那個紙袋，這時候剛好有輛巡邏警車開了過去，他忐忑緊張卻故作自然，像是提著一袋水果還是雜物什麼的，裝作沒事一樣地走著。
雲壓得愈來愈低，就要下大雨了。
警車遠遠開走了，那閃亮的藍紅燈一過轉角消失在眼前，你就似乎可以聽到他逐漸緩下來的呼吸。
一下。
兩下。
你甚至可以數著他的步伐，他從巷口大概是走了三十六步之後，到了便利商店門口，在自動門前面徘徊了大概五分鐘二十一秒吧。你知道，這個人，他在和自己的內心掙扎。
掙扎什麼，回去吧！
別傻了，回去吧！
你在內心裡吶喊著，試圖替他下決定，快回去吧，不要進來，進來幹什麼，這裡沒有錢，什麼都沒有！都沒有！
可是你知道他壓抑了自己的恐懼不安，決定走進這便利商店。
你完全了解這一切，不由你內心的抵抗而要發生了，你心跳開始加速，八十，九十，一百。你數著自己不安的心跳，知道眼前這個即將走進來的男人，他的心跳也和你同樣地混亂卻加速了起來。
不祥是真的！
眼皮跳是真的！
叮咚，自動門打開了。
「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嗎……」下意識地，你張開嘴試圖把歡迎語的聲音喊得大聲清亮朝氣十足，但你知道他不會回答，他是另有別的目的。
「飲料特價中，第二件……有……折扣……」
快了，快發生了，你嚥了口口水，吃力地把這早已習慣的台詞念完，因為你知道你一念完，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你不想要念完這台詞，你想要停下這時空，按下暫停鍵，但是時空還是不聽你的意志而繼續發展下去，你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你咬牙，握緊了拳頭，指甲尖壓入了自己掌心的肌膚之中。
不要進來！
無論你怎麼在內心裡面大叫，他就要進來了。眼前這人低著頭，下定決心似的慢動作進入便利商店。他什麼都沒說，你看著他只想蹲下。你知道這即將是一個緊張而致命的場合，但這個時刻你竟然腿僵硬地無法蹲下！這時候你是一個稱職的便利商店職員，前天才領到店長的績優獎金，之前還拾金不昧，店長打算把你的好事報給總公司知道，要表揚你給你獎狀，還歡迎你退伍之後繼續回來工作，你必須直挺地站著迎接每一個上門的顧客！
但這一瞬間你快忘光了，忘光所有的榮耀與獎勵，你只知道三秒鐘後，有事情要發生了，而三秒鐘也只不過是短短一瞬間。
三秒鐘後，他……
二
一
「不要動！」眼前這人踏入便利商店後，原本的慢動作彷彿瞬間加速播放，他迅速地從紙袋中拿出一把槍，手指緊按著扳機對著你的臉。你怔住了，雖然知道這是會發生的事情。而你也終於了解了，原來被槍指著臉，竟然會是這樣讓人連嘴唇與眼皮都打顫的事情。
「把錢！拿出來！」他的臉猙獰著大吼，但你也可以發現他的臉因為緊張而抽搐，你甚至知道，他這時候其實嚇得連扳機都扣不下，因為愚蠢的決定並不能增加多少膽量！
可是你更知道，他待會兒會被嚇到而對著你的手臂開槍。你不會給他錢的！一這樣想，你的手就想要去按櫃檯下報警的按鈕，但你的手卻不敢移動半分。怎麼會要讓自己陷入這樣恐懼的狀態呢？你不知道。
「把收銀機打開！」他再度大吼大叫，那吼叫聲音在你腦中被放大，旋即靜止，你的手發抖地去按下收銀機的開機鈕。
噹！
平常早已經習慣這收銀機彈開來的聲音，卻在這一刻讓眼前的男子和你都嚇得向後抽彈了一下，你知道他這時候差點就扣上了扳機，你只好把眼睛閉上。
他跨了一大步進來了，你一感覺到這有威脅性的行為，馬上後退一大步，他便一隻手拿槍抵著你的臉，一隻手在收銀台裡大抓特抓，但是只有幾百元的紙鈔和一堆沉甸甸的硬幣，他一看沒有什麼收穫，生氣地轉向看著你。
你感覺槍的金屬質感原來冰冷到能吸取自己灼熱的體溫，也才發現自己身體在發熱，在燃燒，你和他的額頭都冒出了大滴的汗珠。
好奇怪，原來應該要恨這個人的，但是在這一瞬間，你的心開始可憐他了。他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為什麼要去搶呢？甚至笨得大白天搶劫？搶劫要被關很久的，為什麼這麼傻呢？好手好腳安安分分賺錢不是很好嗎？至少不用這樣提心吊膽地過著生活。要是待會兒警察來了怎麼辦，而你知道警察是一定會來的，待會兒警察就會因為巡邏而來，為什麼你這麼傻，你馬上就要被開槍擊中了，你快走啊你，你在內心大叫，但他聽不見。
還沒想完，槍便更用力地頂住你的臉。你慌張揮手說「沒有，沒有，才早班根本沒有什麼收入，你看你都拿完了，那收銀機裡面就是所有的錢了啊，沒有多少了，不然我給你錢好了！我給你好了！」你把皮包打了開來，拿出兩張一百元。「這個月已經月底了，還沒發薪水，我沒錢，我真的沒錢，收銀機裡面也沒錢，放錢的暗箱裡面也沒錢了，早上才被店長拿去存進銀行了啊，這裡真得沒錢，沒錢，沒錢，沒錢，沒錢，沒錢，你快走，這裡沒錢！」
你只要心想待會不到十秒內你就會被開槍，你無法抑制恐慌的大叫。「這裡真得沒錢啊！」
他會知道你是個好人嗎？會在未來關心他嗎？你歇斯底里地喊完這些話語，他的眼神更加飄忽，你驚嚇地不知所措，只好把雙手舉在胸前表示無害，看見他驚慌滿臉汗珠轉身要跑，你在他身後舉高雙手投降狀。就在那瞬間，他驚慌用眼角餘光看見你舉起的手，以為你要攻擊他，嚇得轉身扣下了扳機。
三
二
一
（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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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定位：
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