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第三屆福報文學獎小說組第二獎》馬爺爺的一天《三之三》
2010/4/14 | 作者：文／沈秋蘭 吳毅平攝影
馬爺爺打一開始就不知不覺喜歡上梅花莊。
客運車出了鎮外，行走在四周圍有著竹圍稻浪，充滿田園風光的鄉間道路，偌大的鄉間就散落著幾戶人家，恬靜得還可以聽到竹圍後頭傳來的雞鳴狗吠的聲音。車子在那裡下了幾個乘客，車上剩下來的都是住在梅花莊的老人。不久車子從高速公路底下的涵洞穿過，馬爺爺的眼睛才一感應到漆黑，頭頂的日光燈隨即就亮了起來。等車子駛出洞口，彷彿就駛入另一個時光空間，道路兩旁盡是高大蓊綠的路樹，路樹後頭則是密密匝匝不透光的樹林，高大的路樹逼使道路看起來愈形狹隘孤瘦。
車子一過了涵洞，車子好像瞬間變得輕快起來，加上路上完全沒有其他的來車，年輕的司機油門一路踩到底。馬爺爺起先不由的全身緊張戒備起來，但一看其他同車的老人神態自若，好像沒事發生一樣，倒反顯得馬爺爺自己太大驚小怪了些。他只好緊抓著座位前方的把手，僵硬地跟著全速前進的車體前後搖擺。
馬爺爺以為路況最壞的情況就是這樣的了，哪裡知道車子奔跑到路的盡頭之後，司機駕駛盤一扭轉，轟地開上幾乎和地面呈九十度直角的陡坡。當下馬爺爺才了解剛才司機為什麼要開那麼快的原因，如果沒有剛剛前面衝刺的速度，這部老客運車大概上不了這麼陡直的坡面。這回車子開上垂直的陡坡，馬爺爺的心臟跳得比剛才更兇猛。他生怕車子如未能一鼓作氣，或中途出了什麼差錯，他們肯定就要往後滑落翻車，而坐在車上的這些老人相信無人可以倖免於難。
車子總算在馬爺爺口念佛號，在眾神的護持下，平安地衝到梅花莊的拱形門口前的空地。原來陡坡的上頭是一塊平坦的小台地，台地上建了幾十幢兩層樓的房子，用磚牆圍攏成一圈，就是「梅花莊」老人安養中心。車子停妥後，車上的老人魚貫地下車，馬爺爺一眼就看到他的老戰友焦急地站在車門口等候他的到來。
馬爺爺原先打算叫李火烈幫他詢問入住梅花莊的費用，但過沒多久就接到李火烈氣急敗壞的電話：「老闆沒良心捲款潛逃大陸，現在情況混沌不明，我們繳出去的錢不知道還能不能拿得回來
？」雖然後來梅花莊的老人仍然可以繼續住在那裡，但園區被切割一大半出去，變成一批別墅的工地。「唉，雖然從一條康莊大道換成走一條羊腸小徑進梅花莊，但已經算不幸中的大幸了。」李火烈語氣顯得相當無奈。馬爺爺入住梅花莊的主意遭到挫折，自此以後，他就打定主意要留在自己的老房子裡終老。
馬爺爺看曬進庭院的陽光已慢慢傾斜，亮度也減弱下來，他知道黃昏就要來了，便走進屋裡去拿擺在角落的一根枴杖。住在梅花莊的李火烈傍晚早早吃過晚餐，就和幾個院友拿著手杖，沿著坡道往山下走，常走到高速公路的涵洞回頭轉身再走回梅花莊。馬爺爺則喜歡在傍晚時去公園走走，看老戰友下棋廝殺，年輕時候他們在戰場上真槍實彈和敵人廝殺，現在則在棋盤上。他在旁站著看了幾局，就信步踅到另一邊的廣場看鴿子。
公園的廣場早晚總有鴿子集體在那裡出現，最早只有一對迷路的鴿子，腳上還掛著腳環。一個好心的婦人，也有人說是好事的婦人，他餵養了那對鴿子。馬爺爺心裡笑著想事情的評價總是兩端。那個婦人出門前從家裡抓了一把乾的玉米粒，裝在透明塑膠袋，帶到廣場撒給那兩隻鴿子吃，後面連樹上的麻雀白頭翁也都下到地面上來吃。
沒想到才經過幾年，鴿子就繁衍成一大群。馬爺爺有時早上也去看一會兒鴿子，每次總有幾對鴿子在追逐，雄鴿沉不住氣，急躁地想跳上母鴿的身上，但雌鴿就是不讓牠輕易得手，雌鴿照例掙脫幾回雄鴿的糾纏，跳走開來，雄鴿就鼓著頸毛，咕咕叫著緊追在後。
馬爺爺看鴿子吃完這一餐就要找地方安眠，度過漫漫長夜。馬爺爺想世間萬物生活都這麼規律，太陽下山，飛鳥就一定要歸巢。他一生走來不也一樣，在近似黃昏肅穆的老年裡，雖然他心裡不免有些孤寂，但他就要順著這個自然韻律，回歸山林，好好睡一個長覺。這是萬物的歸宿，他是萬物裡的一員，適得其所，他想到這裡，心裡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安適。
等到公園的路燈亮起，馬爺爺才驚醒過來，他怎麼一坐就坐了那麼久，廣場上的鴿子大部分都飛走了，只剩下晚到的幾隻仍在奮力啄食撒在地上的穀粒。馬爺爺從公園的長椅緩緩的站立起來，嘴裡不自主的說了聲：「老囉！」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他身外的天和地聽。
那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雨，雨水公平地澆溼庭院裡的幾棵樹及樹上的藤蔓，也替馬爺爺清洗了屋頂。馬爺爺睡在帳子裡作了一個夢，那是過年時節，公園裡顯得比平常冷清一些，大概是大家趁著放長假，都往遠的地方跑的緣故。馬爺爺穿著一件女兒買回來給他的大紅棉襖在公園裡走動，棉襖顏色很紅很貴氣，不但映紅馬爺爺的臉頰，也映紅圍在他身旁幾個老戰友的臉龐。馬爺爺開心地逢人就笑，這是一件喜事，他身上穿了一件很漂亮的大紅棉襖。
隔天一大早，圖書館門口磨石子地板上還看得到昨晚下大雨留下來未乾的雨漬，空氣中瀰漫一股潮溼的氣味，那是一種水氣與腐敗樹葉雜混的氣味。不久太陽露臉了，隨著慢慢增強的陽光，那氣味被蒸熟似地揮發淨空，看來又是一個晴朗炎熱典型的副熱帶季風區的夏季天候。圖書館的大門準時在八點半打開，那天馬爺爺的身影卻一直沒有出現。
（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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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