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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
一整個禮拜忙著,因為義大利戰後號稱最重要的藝術流派—『貧窮藝術』(Arte Povera)剛好來雪梨展覽,為了應付作業,我不得不三兩天跑美術館看作品,把過去有關的展覽資料作成剪報。
『貧窮藝術』顧名思義是運用有限的材質,表現無限概念的藝術,可謂是一種『窮極而後工』下的思惟。展覽中的作品均是運用日常生活或自然的媒材所拼湊出,像是石頭、木頭、鐵絲,玻璃、葉子、馬鈴薯...一切人們可想像得到、卑微瑣屑的物品均在藝術之名下化腐朽為神奇。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一個用銅線把兩塊石頭間夾著一棵萵苣的裝置作品。當萵苣漸漸爛掉時,石頭就會鬆垮。為了維持展覽作品的完整度,必須在鬆垮前換上新鮮的萵苣。
我很納悶的是,那件作品創作於1968年,至今已有三十四年的歷史了。試想著,這三十四年為了維持這作品,為了展覽,不知要換上多少新鮮的萵苣。因此支撐這表象貧窮質樸的背後,多少意味著物資無窮的耗損。
此外,雖然貧窮藝術強調一種打破藝術菁英路線的政治正確性,說實在的,若沒有一定的解說與教育,對沒有藝術概念的一般大眾而言,像這類石頭夾萵苣,雕像前堆破布的裝置藝術終究跳脫不極為自溺的菁英框架。
相較之下,同期展出的另一個展覽,John Pilger(澳籍記者,以揭發柬埔寨暴政與控訴聯軍非人道轟炸伊拉克聞名)的新聞紀實攝影展,其中記錄了幾十年來歐亞政治的動盪,反映人類苦難,充滿人道主義的照片,還更容易讓一般觀眾產生直接的共鳴。
貧窮主義產生於文化左派當道的一九六八年,其初衷是反形式美學,反資本主義。然而放眼望去,當代藝術多的是以貧窮藝術形式為師的徒子徒孫。那些當初投身於左派理念下的潦倒藝術家們也多擺脫了貧窮,成了一個個的『大師』。
不過,最終我還是得花了大把的銀子買了一本內容有點貧乏的展覽目錄,然後硬撐著因絞盡腦汁而逐日貧乏的腦袋,寫了一堆看似鞭辟入裡,實為貧乏至極的文字。這大概是這段時間,在思索『貧窮藝術』可能之貧乏與我貧乏生活中,所產生的最大弔詭。
書華:
你談到「貧窮藝術」,不禁讓我聯想起五專時代,曾唆使友人買下一塊專輯,歌手名叫「劉錚」。至於為何為聯想起他?他跟「貧窮」藝術扯得上關係嗎?我並不曉得。只是不經意地想到,那張專輯是用粗糙地厚紙板包裝而成,外面還用一條紅色橡皮筋套住,連歌本都只是一張白紙黑字。專輯封面地右下角印上四字—「貧窮音樂」。
我對這位歌手不是很有印象。買他第一張專輯時,他仍自稱「搖滾太保」,封面上那張瘋狂彈吉它的大頭照,是我對他唯一的認識。好像是「大滾」唱片旗下的歌手吧!就是同蔡忠政、袁惟仁、于冠華、張宇等民歌手混鬥陣的。後來「大滾」就解散了。不久候劉錚發行第二張專輯,我忘了發行公司的名稱,只記得它那粗陋的封面,以及一首翻唱自李恕權卻不小心唱爛的主打歌—「變色龍」,和那鑲在封面上十分襯題的斗大黑字—「貧窮音樂」。
之後許多唱片公司開始跟進,模仿它們的包裝方式,用西卡紙啦!用金箔紙啦!用便當盒啦!招式百出。只是,讓我深刻感受到「貧窮」況味的,真非那張專輯莫屬!就是那種歌手窮、公司窮、什麼都窮,再不買他們專輯,上下員工全體皆會餓死一般的窮困潦倒。
我繼續回想我的五專生涯,那時大家流行幹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拿回自己房舍做裝飾。當時最容易幹也最會被人家幹走的,就是貼在學校公佈欄上的POP招生海報了。
瘋魔社團的我們,常常趁著夜晚,從宿舍摸黑翻牆至附近黑輪店吃宵夜,回來時閒著無聊,就到公佈欄前挑選今日佳作,然後撕回宿舍收藏。當然我們也受到報應,從我們筆下所生產的優質海報,也常常是當天貼,隔天就不翼而飛。久而久之,大家反倒自得其樂,認為自家海報被幹,是一種肯定,也是一種無上的榮耀,而這種肯定與榮耀,建立在被幹走的天數之多寡,通常糊在公佈欄三天以上卻沒人要幹的作品,就會被歸類成劣質品。
同學租賃的房間裡,第二常見的裝飾,就是那些插在安全島或道路兩側的旗幟,或電影海報。這種東西牽扯到個人美感問題,有些人喜歡幹文藝表演的廣告旗幟,有些卻只會幹候選人的宣傳標語;有些人一選定目標,就開始進行耗損性地觀察,所以他們的電影海報雖幹量不多,卻都質量俱佳。有些則是胡幹瞎幹,有機會就幹,沒機會就閃,他們不管品質,只要是電影海報就好,所以房間牆壁全是過氣明星的大頭照。
當然,年級越高,幹的裝飾就越怪越有趣。
同學中,後來有人幹到大雷龍充氣娃娃,因為體積過於龐大,所以只好打開窗戶,將頭擠出去。此後若有人問起他家往哪走?通常大家會異口同聲地說:「從哪條路左轉後直走,看到窗戶探出雷龍娃娃頭的那家就是了!」
有人則幹到警察專用的黃色界線帶,然後便在自家大門上,把它貼了個大╳字,不久後又旋即拆掉,也許是覺得不吉利吧!
這跟「貧窮藝術」沾得上邊嗎?不曉得。當我打開同學的房間,看到這些林林總總的裝飾時,心中不禁一陣哽咽:「真是貧窮阿!」因為房內所有裝飾物都不是花錢買的。
最後,我得向你報告一件事。
前幾天和女友相偕至「錢櫃」唱歌,當她正搖臀扭腰疾聲高歌渾然忘我,而我卻頹靡哈煙精神渙散四處張望的同時,我終於在包廂內找到了屬於台灣的「貧窮藝術」。這發現不但使我精神一振,腦中也開始建構起關於此則回覆的橋段。
我倏的驚覺,原來那些掛在牆壁上的花草畫作,一映上閃爍的霓虹燈光,再摻入包廂環境裡那如喪考妣似的哭調悲歌,以及強說愁的歌詞內容,一切的一切,就如同眼前畫作一般猩猩作態、矯揉造情。
我竊以為,這種精神層面底貧窮特質,除了台灣,絕無僅有;而藉由這種不經意裝飾出的貧窮藝術之呈現看來,除了台灣外,我想也沒幾個國家能佈置得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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