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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北鬼混三天,是近年駐足北城最長的日子。今年暖冬,沒有熟悉底冷冽氣候,卻依舊陰雨不止。轉駁捷運是件要命的事,擠身人群中,再度感受到自我極大與極微的矛盾存在。沐浴時突然腦中飛出一句:不習慣寂寞的人,不會喜歡北方。
什麼朋友決定什麼行程,Sean帶我逛了幾間二手CD,成為此次北上最滿足的收穫。東區「駱克」算老招牌,年節無休,始能幸運一遊;座落公館以藏量見勝的「個體戶」,我們則在日夜交替之際專車抵達,縮身爬上彷彿王家衛電影裡狹窄陳舊的階梯,甫見門上了鎖,失落感想見一二,但許是兩人話聲飽滿,或老天應驗有心人,老闆竟應門而出,本說話明天才正式營業,隨後改口成進來看看吧!猶如心境三溫暖先苦後甘。巷弄裡竟暗藏此等春色,才發覺北城充斥無數祕密基地,提供各式樣的寶藏,成全秘密客完滿的需求,就像美食之於台南,古道中遍佈饕客飄香的傳說。
但祕密啊!像極部落格網路性格,是生活滋味,卻也是佔有、孤僻、與寂寞。一個傷情的代名詞,代表一次淡淡的點頭淺笑,與拂身而過的秋風,將台北的祕密滴在咖啡杯裡,續成寫不盡的城市況味。
晚夜在「挪威的森林」淺嚐咖啡舒適而愜意,緩飆的音樂與低調的陳設,是否暗喻主人醉心60年代草根鄉村精神雖不得而知,然捻煙促談或靜默讀冊的年輕客群,卻令人感受追求夢想的美好光陰。我與Sean拿公館附近的咖啡館玩笑,同是標榜左派精神,以音樂來比方,倘若「挪威的森林」講究Bob Dylan的內斂神采,那「海邊的卡夫卡」就像是藏不住傲氣的Radiohead,這之中到底村上春樹扮演什麼角色?或許只是開門立戶、分庭抗禮的招牌,沒什麼太大意義吧!至於「這牆The Wall」呢,當然更不會特別照顧Pink Flody的分眾,就留給小白兔廠牌或默契音樂的迷弟迷妹們,在甜甜蘇打綠的搖滾氣泡下,自娛娛人所謂地下音樂夢了。
(不免擔憂,社區分眾隱然形成,濃度稀釋後的誠品台大店,未來該怎麼玩,扮演何等角色才具輕重?B板著臉說,你滿腦子書店書店,明明來台北透氣,卻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裡,真的很討人厭。)
Sean留澳返鄉過年,家庭內有位不太愛管事的爸,有點神經質的媽,以及為運動痴狂的弟,年節一到,還湊合了日本生活二十餘載的姨,及Sean大陸的妻。這樣的組成結構,有說不出來的樣子,活脫是「我們一家都是人」電視劇的復刻版,就差個賴導來組織生鮮猛辣的故事。比起八國聯軍的陣仗,同樣不太管事的父及神經質的母,一個電動漫畫不離手的弟,外加兩隻小紋鳥,我的年夜飯猶如任何一頓平凡的家庭進餐,創意不佳的電視喧囂伴隨靜默的咀嚼,母反覆叨唸生活瑣事,不懼人的鳥隻飛奔嬉竄,單調題材美其名留白意象,實則倉皇侷促尷尬得令人窒息欲逃。
到底是南北的孩子,講話的姿勢、腔調、想法、穿著,彷彿標示著我與Sean在生活情境下的某種正統性(或正當性、正確性)。南北議題的針鋒,隨著年紀增長而顯得漸無意義。Sean說北部交友僅於點頭,即便談吐熱絡,適當的防衛性總有。我說冷漠、疏離,必是環境趨勢,南部交友熱情,但朋友義氣是抽象名詞,這次你賴我,下次我也得賴你一回,死賴活賴的人情之苦也是困擾,尤以相互間的禮貌應對更惹人煩躁。例如,我舉例死黨老吳,就是標準喜好哥倆相稱的「性情中人」,久沒見面,一碰頭即說沒義氣,打電話都不接,做什麼大生意搞得六親不認,鬼曉得他電話有打沒打,手機裡都輸入名字了就是沒看過半次,每每見了面就在那裡鬼叫當親暱,煩不煩?當然煩。我說,南部的熱情不是想像中那麼美好與真誠,而且北部人稱讚南部人熱情,泰半也是針對環境的不如意,以一種鄉愿心態進行無意義地口頭發洩,真要南遷久居,大概也難能有期。
什麼是台北味?其實很難表達,敦南誠品音樂館側旁咖啡館稱「台北人」,莫管多少風雲人物進出,餐桌上時尚品味物慾橫流,檯面下眉來眼去情慾蟄伏,這代表台北味嗎?還只是東區特有的人文特質?同樣,台南勝利路有座劇場喚「台南人」,一貫以台語文為表演創作特色,莫管演員唸詞方式,或作品呈現的藝術風格,真展現出了台南味?北與南的味道,到底用什麼詞彙可精準詮釋?我只知道大部分人都活在刻板而既定的形象中,無知的誤解與頑固地愚昧,成就南北兩地個性日漸極端的差距。
與Sean論起台灣老導演,南部長大的侯孝賢,越老越感覺沾染台北習氣(泡咖啡館、經營文人談話、標榜書香...)比較起來,北部養成的吳念真,在泡菜與啤酒之間,在編劇與導演之間,一貫的談吐,苦口婆心勸導晚輩做人的道理,反而更讓南部人覺得親近,我想這大概是一種「真誠」的幻覺吧!北部就是不真誠,南部就是真誠,這樣粗糙陋質的涇渭分明。
有趣的是,「悲情城市」裡一幕老師們的茶聚場景,張大春操著一口外省腔,詹宏志與吳念真則以閩南語談論二二八,話頭盡,歌聲起,面對九份濛濛煙雨的山鎮。在那個年代,哪有什麼南北差異?大家士農工商,書舖就是賣書,雜貨店就是賣零用,分工中相互供需,不貪圖本分之外,沒有所謂真不真誠或賣不賣弄。那是時代的單純,還是前輩們擁抱夢想的天真呢?
假期一多,人一閒晃,就開始無聊瞎想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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