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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很難,有時候我們很難用一種講法來概括人生,原因是人生太不可靠。
這天往台南路上遇雨,與B同行,職棒賽事停擺一天,我在軌道的律動中感到淡淡憂傷,思考無力,意志消沈,眼前惚現一條長河,我持槳橫渡漩渦密佈之流,河面狀況反覆異常,時而清澈見底,時則渾濁不堪,我無法休息,深怕打個盹,漩渦便將船隻吞沒,因之肩膀漸漸僵硬,常被惡夢驚醒,偶想大哭、想罵人,有種神經質,而且不是一兩天的事。
針對30歲的人生構圖阿!好像就這麼回事,該發達早發達,該成名早成名,而今一事無成,大概也只能這麼下去,猶如下舵中游,往前往後皆是無止盡的水平線,終站成為遙遠傳說。接踵的船隻,與之相鄰,與之錯過,有些招呼後離去,有些留下打屁,志向相投則同舟共濟,一段時日後又難免分離。
滔滔江流,最怕耐不住寂寥,與親友告別,無論次數多寡,都是難捨依依。
人過30之流,風清雲淡時於河中緩速前進,以陽光與月色為襯底,偶覺輕鬆快意,但時不時暗流相槓,第一時間的船身顛盪讓人頭皮發麻,賀爾蒙急速分泌,脊椎裡壓迫著百般酸沈,衝出逆境後不免神經緊張,總意識前方隱埋著更大漩渦,蟄伏於任何漫不經心的人生轉角。唯此時再見同行之船,一艘艘折斷速度掉往身後,你往船尾衝去,見同伴在渦流裡載浮載沈聲嘶力竭,直至隻手漸被湍沒,你僅能啞口無言,黯然神傷。
行程漫漫,你恐懼踽踽獨行的孤單,更憂患自己絕處逢生的能力。
關於E的求去,在某個夜裡我憶起老爸身影,他拖著沈重步伐走入昏暗客廳,打開頂燈,按下遙控器喚醒電視機,匆匆調低的空台音量猶如滂沱驟雨,沈睡中的我倏地睜開眼睛,聽見拖鞋犁著千斤,零錢與鑰匙相互堆擠,然後爸離去。若有便意,我會趁此起身如廁,再度進房佯睡,等待他拎回啤酒花生,熟悉底濃厚菸草味道,以及消化過度的飽嗝。
不知為何,在這般陰暗色澤的幻想國度,我總覺爸擁有不為人知的輕靈身手,趁家人熟睡之際,以絕妙輕功從屋簷溜進房裡,在不屬於他的空間中享受短促盤據的快感,彷彿那樣的家才是他真正的家。
E求去的那個夜晚,我失眠,呆坐客廳沙發,扭開電視,調整空台時偌大的沙沙聲響,開了一罐VODKA,在寂靜的闇夜裡點菸,好安靜阿我想,大概房間裡的人都睡了吧!或者大家都佯睡著也不一定,這時才驚覺自己30歲失眠的姿態竟與爸同寬,因之也短暫地懷念起當年的夜魔俠。
然後我想到了E,她初入書店的模樣,與現在好像沒太大差別,那時胖了點,現在瘦了點,同樣很任性,常一早就到公司加班,喜貼著D工作,對藝文活動有狂熱,就這樣一晃兩年多,大家都老了兩歲,我還是不太認識她。
影片播映著《可可西里》,有個角色大概30歲,前一秒鐘剛與女友打完炮,後一秒鐘就陷入流沙,幾經掙扎終究滅頂,我咒罵這樣的人生真是倒楣。
2006年4月29日,我認為人生就像行進在滿佈漩渦的船程上,兩天前E求去的晚上,我卻對團體生活有另一種註解。概於1坪不到的空間,三個或四個人,因為想方設法攀上屋頂,他們選擇站在空間的中心,互相搭肩圍成一個圈,並將身體延展開來,直到雙腳頂住牆角,藉助彼此的反作用力,一步一步蹬上牆面。維持同樣的運動速度,沒人走快,也沒人慢下來,或是走快的人必須慢下來,慢下來的人也得設法跟上,以一種團體默契慢慢往屋頂攀爬。一旦夥伴中途鬧肚痛、鬧彆扭沒法子繼續遊戲,大家只得又一步步回到地面,然後他離開圈子,其他人則重新在原地等待,等待第三者的加入,或學習運用更少的人數重新登頂。
攀爬過程難以休息喘氣,這些人偶爾身心俱疲,感覺後繼乏力。但若爬不出這個空間,大概人生就只能這麼耗下去。
後來想想,其實自己還蠻想從事一種行業,就是幫人寫遺書。你從客戶口中聽到這些故事,再接下來,他卻從你的生活中很不真實的消失了。
當時你後腦杓裡有種感覺,這感覺沒有精準定義,也不是難過,倒似缺少一個擁抱的深長,憶念短暫共度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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