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斗牛月上,和衣就寢,忽聞漁歌互答,尋聲而去,見一樵一漁,俱坐烏蓬,樵者邀曰:「月白風清,如此良辰,恨少與飲者,可乎?」因登舟問:「二子何其雅興,子夜時光,人皆尋夢,猶此間遊樂!」
樵者奇之,舉杯獨酌,以著擊碗,因歌曰:「魂兮歸兮黃梁夢,苦與樂兮何不同?芳兮美兮杜康酒,濁與清兮一飲空!」
須臾,漁者吟:「就此景,白玉滿堂,金銀滿床,那想到?瞬間乞丐人皆謗!卻羡他,高壽福享,子孫綿長,豈知卻,敗兒毀楝樑。正怨官帽小,尋得封侯出將相;又嗟寄人籬,晉爵襲蔭蓋紫帳;意難長,景無常,天威難測異首葬,族中大小走邊疆!」
遂悟眾人雖夢,吾等未寐,醒乎?貪嗔畏苦,求樂慕利,醉乎?然醉於醒,苦於樂,所異者幾希!乃拜別二人,問之去留,漁者笑曰:「沱江白鷺,夫子忘歟?難得酩酊,何言去留!」與樵者共展白翅,翩翩舞於江,戈然而嘯,杲然而逝!惟夏虫之唧唧,江風之清清,恁白波之悠悠,隨天地之孤舟!
(譯文)
當夜深時,正寛衣而睡,忽聽漁歌唱和,便尋聲而去,只見樵夫和漁夫二人,均坐於烏蓬船上,樵夫邀請道:「皎月清風,如此美好時辰,惟嫌同飲酒者少,可否共飲?」乃登上舟子問道:「先生二人仍有此雅興,夜深時份,眾人已睡,仍盪舟江上遊玩!」
樵夫覺得奇怪,邊舉杯飲酒,邊以筷子擊碗,唱道:「魂魄醒來,盡是黃梁一夢,夢中苦樂有甚麼不同呢?醇美甘香的酒,混濁清澈與否都一飲而盡!」
頃刻,漁夫吟道:「本擁有白玉滿堂、金銀滿床,怎想到剎那間淪為乞丐,遭人憎厭!正羡慕他長壽享福,子孫滿堂,豈知出了敗家兒,家業盡毀。因怨官職低微,才千方百計奪得封侯為相位置,但又嗟嘆寄人籬下,終得晉爵承襲蔭遺,睡在華貴寢室;只美景難長,世運無常,禍患來臨時身首異處,舉族盡被誅連,遠徒蠻荒之地!」
於是悟通,世人已睡覺,我等未寐,但是否真的醒著?世人貪心偏執,害怕辛苦,追求名利,享慕快樂,是否沉淪?所謂醉和醒、苦和樂,分別真的不多!想至此便和二人道別,問他們將往何處,漁夫笑說:「午間所見劃江而飛的白鷺,難道先生忘記了嗎?難得大醉,何必再問去留!」便和樵夫展露白翅,在江上翩翩飛舞,後戈然長嘯一聲,消失江上!只賸下夏虫唧唧亂叫,江上習習清風,恁那水中悠悠白浪,推送此間天地的孤舟!
後記:離開鳯凰是在晨霧朦朦的時候,走在百年的老街,穿過明清兩代的城堡,吊腳樓仍在熟睡,沱江邊只有數名老人做著早操,一幅安憩的影像,細心一想,沈從文在這裏渡過童年,此情此景,根植心中,直到有一天,重來溫習這一切!
二零零七年四月十日回港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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