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半了,楊依偉依然坐在辦公室裡。他的煙一直沒中斷,一根又一根。他不得不出此下策,畢竟到了最後,他一切都已經輸不起了。
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常在他腦海裡翻滾。有尖叫,有怒吼,有眼淚,有血,有水,還有許許多多的場景。許多過去的真實面貌,是那麼真實又活生生地呈現。要怪,只能怪許磊,是許磊太過心急。
手機不知響了幾次,他卻不想接。
女人的溫柔拾手可得。只是不甘心罷了。
這會兒又響了。響了一聲便中斷,隨即馬上繼續大響。
他嘆了一口氣,『喂?』
『還在加班?』女人的聲音。
『忙一下,等等才走。』
女人收了線,他再重新坐回原來的位子,重新點起一根煙,但卻一口也沒有吸,任一絲白煙隨著手指繞著向上。
徐文姝坐在客廳的一角,牙齒輕輕地咬著指甲的邊緣。當在思考時,這是她的習慣。自從接手了大部份父親的事業,她變得更愛坐著想事情,有時點根煙,有時呷幾口酒。傭人替她送來的一杯冰鎮水果茶。『小姐,茶來了。』
『放著。』她心不在焉地答著,『陳媽,等等我要出去,妳不用等門了。
『喔。』那傭人點點頭,『那我叫小張不要把門鎖上。』
她站起來,拿起身邊的名貴提包,穿起高跟鞋,甩甩頭髮走出去。
她來到城市的另一角,車子停在顯眼的位子,她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推開玻璃門,她環顧四周,找了一個吧台的位置,似乎是常客。
『我今天要威士忌。』
酒吧懶散地看她一眼,手仍忙碌著。
沒一會兒也有別的客人來了。
這個人身高一百八十,留著及肩的頭髮,有一種濃濃的藝術家氣息,他的剛烈線條的臉,下巴還有一點鬍渣子,他穿得很隨性,薄薄的毛線罩衫下只套了一件黑色的T恤,胸口掛了一只獸牙,十足的野性。他的左手有一只很豪邁的防水錶,牛仔褲深藍裡刷著灰白,他看起來仍算年輕,但氣質中帶著一點孩子氣。
酒保顯然和他有點交情,見他進來馬上使了個眼色,他大喇喇地坐在吧台上,正好和她坐在一起。他左顧右盼著,沒一會兒,酒保送上了一杯伏特加,上面抹了一些鹽巴,但仍一個字也未說。
她用指甲輕輕掂著桌子,發出一點點輕微的聲響。他轉過頭來,對她美麗又精明的五官先是看了幾眼,再笑了,『嗨。』
她也微笑,『嗨。』
『一個人?』
『是一個人。』她笑著。自己拿出煙,那人看了拿出打火機幫她點。『謝謝。』她往外吐了一口煙。
他自己也點了一根。『喝什麼?』
『威士忌。』她用長睫毛閃了閃。
『喔。』他點點頭,又往另一個方向看去。
他很隨性地坐在吧台邊,長手長腳地只能斜坐著。她對他充滿了興趣。『你也一個人?』
『嗯。』他用英文回答。
『你是ABC?』
『不。』他用英文回答,『只是我在美國待了幾年。』這句用中文回答。
『我姓徐,人家都叫我美琳。』
『我不愛用英名字。我姓陳,同事和朋友都叫我阿桑。』他拿起酒杯,『乾杯。』
她也舉起自己的杯子,『乾杯。』
酒吧裡的人到了夜晚愈來愈多。漸漸地位子不再夠坐。所有的人幾乎擠在吧台邊,這時多了一個酒保進來,二個人便很忙碌地不停調酒,服務生來回添補冰塊,整個酒吧變得很擁擠,他和她之間的距離變得極為靠近。徐文姝和那男人聊著天,讓他點著自己的煙,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喝下肚。
音樂開得剛好適宜,把她的笑聲掩蓋下去。
他是個迷人的男人。她心裡想著。知道他是個攝影師,而且感覺人也有一點藝術氣息。任何一個動作或者表情,看起來溫文儒雅。在她的生活圈子裡,大多陽剛並且必須小心應對的人,大多淺淺地笑,或者一板一眼。眼前的這個男人,笑得很開懷,讓她很有安全感。
她看到他手上有個戒指,『你這麼晚回去,不怕家裡人找?』
『我只有一個人在台灣。』他對她誠實地回答。『妳呢?長這麼漂亮的小姐,這麼晚回去,父母,還是男朋友,不會擔心嗎?』
她不禁抿了抿嘴,『我丈夫每天工作好晚才回到家。我晚回去他也不會擔心。』
『喔。』
『自由也不壞。』他安慰著她。
『人好多。』她抱怨著。
『假日都這樣。』他喝光了自己的酒。
『我有車,一起出去繞繞吧。』
『喝酒怎麼開?』他警告性地看著她,『別鬧了。』
『我有司機。』
最後由她付了帳,二個人一起走出酒吧。
她撥了通電話,說了幾句,又回頭對他說,『等十分鐘。』
他挑了挑眉。
過了一會兒,有另外一台車來了。下來二個人。她把鑰匙交給其中一個。對他笑笑,『上車吧。』
『妳丈夫還真有錢。』
『不是他有錢,是我有錢。』她不屑地回答。
他坐進後座,那女人輕輕靠在他身邊。『好久沒人陪我看夜景了。』
那個開車的人很沈默,平頭的髮型,沒有表情的臉。徐文姝開了口,『往陽明山。』她又看了他一眼,『晚一點回家沒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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