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用了極大的力氣,把夏喜抓回來。『不要鬧了。問妳的,妳要是不要?』
『不要。』她又再度甩掉大馬的手。
『不要任性。』他在她身後說了這一句話,口氣不重不輕。『妳的個性,這些年我還不了解嗎?』
他原地不地。夏喜並沒有回頭。
『老是每天把自己搞得醉薰薰的,會對妳有幫助嗎?在妳心裡,我真的沒有地位嗎?夏志萍小姐,妳不要把別人的感情當作是便利商店裡的東西,因為它不能被價錢決定。妳把感情看得太沈重,所以表現得不在乎的樣子。妳愛怎麼跟別人聊妳的感情觀是妳的事,我沒有辦法去說服妳的腦袋,但妳的行為讓我覺得,我傷害妳很深啊。』
夏喜的肩膀在夜裡,是雪白的,白得讓人覺得刺眼。風從另一頭吹了過來,她的手插在牛仔褲裡,看不出來她的表情。大馬走了上去,搭上了她的肩,『妳和我,都一樣。』
夏喜沒有反應。他把她擁在懷裡。『我們,結婚吧?』
這天下班後,秋子萬分疲累地從床上醒來。
星期六的他休假不須上班,星期五的晚上他便來店裡。他酒力很好,一杯又一杯的伏特加摻了七星和檸檬片的透明液體,他不吵她,不鬧她,不黏著她說話。坐在吧台的最角落,看她調酒,看她跟客人說話,偶爾也和客人聊一下。趁著空檔,她洗了杯子,再擦乾了吧台,又叫了小鬼搬二箱啤酒。
小鬼很不爽他。他趁著幫秋子在冰箱裡補上啤酒時,在她耳邊說著,『我討厭那個男的,坐在那裡,看了就覺得噁心。』她戴著白色蛋白石的耳環,耳垂有一點碰觸到了小鬼的嘴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一種小男孩的味道,真像自己的弟弟。
小鬼信服著秋子。他是這樣熱情又這樣挺護著她。在這一段台北的日子,真虧有了他。
等他蹦蹦跳跳地跑開,她不禁會心笑了一笑。
因為蔡來了,秋子的心情又是萬頭分散,混亂難以理清。他堅持要陪秋子一起下班。幾杯後,秋子安靜地在櫃台邊抄寫帳目,蔡開了口,問秋子,『今天要回去嗎?』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殷殷切切的期待,寫在臉上,『沒有。』
『嗯。』他點了一下頭,也沒有再說什麼想勸服她。低下頭,沈默地再喝掉一杯,再用杯子敲了敲吧台。『再來。』
等到凌晨五點多,他的眼睛有了一半的通紅的血絲,顯露了疲憊。他的手握著杯子,一手支著額頭,來回按摩。
『你跟我一起回去再睡一下吧。我還有半小時。』
『好。』他很勉強地笑了笑。
天色微亮。小鬼扶著蔡。『喂,你喝太多了。下次再這樣我把你轟出店裡。』
秋子鎖了店門,再讓鐵門緩緩下降。她和小鬼交替了手,讓蔡靠在自己身上。『好了,你快回去吧。』
回到家,秋子掏了鑰匙,蔡在她身後搖搖晃晃。上班累了一天,又開了幾小時的車來找她,一夜又是煙又是酒。秋子把他扶進了房間裡,讓他坐在床上,再幫他脫掉了襯衫和手錶,看到他的右手上還戴著結婚戒婚。
我們還算夫妻嗎?和了衣,蔡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他累得沒一分鐘便沈沈睡去。
秋子坐在床邊,幫他把衣服理好放在一邊。褲子裡掉出了他的皮夾。
裡面最明顯的地方,放了一張照片。裡面是他和兒子的照片。小偉長很大了,他們在一個海邊拍的照片。他正頑皮地抓了玩具淘沙,他穿著簡便的T恤和短褲,後面開懷地笑著。
回頭看他熟睡得像個小孩。幫他撥去垂落下來的前額,有菱有角的眉頭,在脻毛下,是一雙大眼。她看過的,那雙在深夜裡會發亮的眼。也在床邊看過的,流著淚懺悔的眼。鬢角生出了幾根白髮。
喔不,連後腦也有了。他也開始長了白髮了。
洗好了澡,她躺在床上,蔡翻了個身,抱著她。她想掙扎。蔡的酒味仍存在。『我要睡覺。』
『不要吵。』他的說話出奇的冷靜。
沒一會兒,他的手探進了睡衣。『喂!』她扭動著身子。
他的手指劃過了秋子的腰,她全身顫抖了一下。
多熟悉的感覺,他的脣,他的溫度,他的肌肉曲線。手指上的紋路,烙印了全身,牽連了心跳的頻率增加,他沒有睜開眼,用雙手探尋,每一秒都是瘋狂的臨界點。她終於不再掙扎。
在數萬光年的銀河系裡,有數不盡的行星。也有持續發光的恆星。還有飄浮在星球與星球之間的不知名物體。他們沒有感情,沒有思想,更沒有感覺。沒有過去、沒有時間,沒有黑夜與白天,更沒有未來。如果能夠形容,秋子希望自己是一顆行星,照亮她的,是一顆恆星。此時的秋子是一顆會閃耀整個宇宙的行星,飛翔在沒有氧氣的外太空中,朝著正吸引著她,想吞噬她的恆星飛去。
距離再遠,也是你的光亮,讓我如此美麗。
我和你的距離現在就這麼近。
愛我,就好好愛我。就在這一刻就好。
秋子和蔡緊緊相擁。
此生我虧欠你的,這輩子是還不起的。
此生你虧欠我的,是我上輩子要還你的。
下午,蔡醒了。她也醒了。他起了身,如同以往在家裡一樣,自己到浴室洗了個澡,圍了條浴巾,坐在床緣上,秋子看著他的側影,依然強壯的他,正低頭點了一根煙。挾著煙,他往自己看來。秋子裸著身子起身。
冬天是如此寒冷。少了一個人,被子裡變得很冰涼。她打了個顫。蔡信崇把她擁了過來,他的身體很熱,秋子不禁地也抱住了他,靠在他的下巴下取暖,耳朵貼胸前,聽著他又抽了一口煙,深深的呼吸著。胸腔擴大又再平復,他的頭髮還很濕。他的手緊緊擁著她。秋子抬起頭,休息過的他,眼睛很是明亮。
我會永遠心懷感激,因為有你,人生如此豐足。
可惜我還得太多,故事的情結要提早結束。
蔡把煙抽到剩三分之一,煙被捏熄後,他雙手環抱著秋子。『唉。』他嘆了一口氣。然後放開了她,起身換上昨日的衣服。
秋子一樣坐在床上,外面下著綿綿細雨,濕氣和寒氣從窗邊透了進來。蔡一邊扣上皮帶一邊把窗再關小一點。回頭看秋子己經起了床,她找到了那一條鐵灰色的蕾絲鍛面睡衣。
清瘦的背後,肋骨和肩膀上的關節很明顯。齊肩的直黑髮,這時微亂。她用右手把頭髮勾到耳後,眼尖的他看見她戴上了那個有二片葉子的K金戒指。
或許有點機會。他拿起了鑰匙。『我先回去了。』
『嗯。』她沒看他。
蔡自己打開了門,風一陣地吹了進來,秋子在他後面,聽著她驚呼了一聲。她抱著胸。
蔡信崇猛地轉身,給秋子一個深深的吻。
用腳踹上了門,把秋子壓在床上。他不想再給她掙扎的機會。從耳後,頸下,胸前,手指,腰間。
當一切熱情結束,她只能無助的喘息。
蔡在傍晚時分終於放過了她。秋子這次沒有醒來,太累的她睡得太熟,蜷曲在被子裡,連他的輕輕一吻都毫無查覺。
日子又很正常地在晚上八點上班,凌晨六點下班。
一個月過去了。秋子發現自己懷孕了。
從婦產科走了出來,她掏出了手機。正想打通電話給蔡,手機先響了。
一個陌生的電話。
『喂!小秋嗎?』是大馬!
『大馬?』
『明天有沒有空?』
『什麼時候?』
『早上。』他不等她說好,『我和夏喜公證,妳來幫我做證人。』
秋子傻了。
冬天悄悄地過去了。她覺得大衣太過厚重,摸摸頸後,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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