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午的時分,一家讓秋子挑選的餐廳。蔡堅持要和她吃一頓飯才肯回去。秋子只好依了他。
坐下來還沒翻開菜單,秋子先點了一根煙。
『怎麼煙抽得這麼凶?』蔡心疼地看著她。她斜低著頭把煙點著了,往旁邊吐了一口煙。『習慣了。』
『可以少抽一點嗎?』
『如果你不喜歡看到,』她的表情很嚴肅,『你大可以不用來找我了。』
『我是在關心妳。』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秋子翻開菜單。蔡反而放下了手上的菜單,遣走了服務生。
他撫上了秋子的手,來回搓揉著她的纖指,那個中指上,當然,他記得,那一個一克拉的鑽戒。唯一僅有的樣子,他記得,是在病床邊,替秋子戴上的。
秋子一下子被抓住了手指。她瞪著他:『你幹嘛?』
『妳還戴著我送妳的戒指。』
秋子一下子無言。慢慢地抽回了手,垂著眼。蔡又拉回了她的手,『妳對我還有感情,騙得了自己,騙不了別人。』
秋子的手微微地抖著,『沒有,只是忘了脫掉。』
『我們還是夫妻,對嗎?』蔡信崇把她的手放在臉邊摩著自己的鬍渣,秋子感受到他臉上的溫度,溫暖的感覺。從手背傳到了心裡。
變成了痛。『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不想回去。』
『我知道。』
『那麼你再來找我,只是增加我的痛苦。過去的事,是過去了。』她說,『但是不代表在別人的心裡,會成為過去。會有很多人對我議論紛紛。很多人會談論我,你能忍受嗎?』
『如果當別人在把我的事拿出來做茶餘飯後的話題,你的父母又能接受嗎?小孩是無辜的,他怎麼接受一個有前科的媽媽?』
『你想得很天真。』
『妳也想得太難了。』蔡拿出了一份文件,秋子看清楚了,離婚證書。
在秋子面前,他把離婚證書撕碎。『小秋,大哥希望妳回去。他擔心妳。我爸媽也希望妳回去。他們並不知道。』
『是嗎?』秋子懷疑的表情。『你真的太天真。』
『老婆。』
『別叫我老婆。』秋子別過臉,『我擔當不起蔡家的媳婦。』
『好。』蔡忍著,『小秋,』他嚥了一下口水,『我的承諾,只要妳回來,我家的門永遠為妳而開。』
『相信我這一次,我沒有讓妳太失望過。』他打開了菜單,『來吧!吃頓好一點的,妳瘦太多了。』
秋子很勉強地微笑了。
一頓飯在還算平和的氣氛下進行。最後是秋子堅持付自己的帳。她從錢包裡掏出了大鈔,站在蔡的旁邊,她勾住了他的手臂,『我付我的。』習慣的肢體語言,讓蔡趁機握住了她的手,『不用。』他溫柔地笑了一下。
服務生對著他們會心地笑了笑。『讓男朋友請客是一件幸福的事。』
秋子反而害羞了。
她讓蔡一路牽著走出了餐廳。
冬天的天氣在這時陰雨綿綿,她伸手擋了雨,衝進了車子。蔡的車子依然那麼熟悉,她看見兒子的相片和她的吊在後照鏡下方。蔡疼愛地指著,『小偉很聰明,很活潑。他已經會說話了。』
『晚上睡覺時我和他一起睡,他要我唸故事,他要我陪他玩玩具。他看著妳的照片喊媽媽。』
『嗯。』她的眼眶濕了。
『妳不想他嗎?』她不語。
『如果想他,就回來。』蔡握住了她的手。秋子的臉無從藏去,眼淚在頰邊滑落下來。『妳把台北的套房退掉吧?下個星期我來接妳回去。』他擁著秋子入懷。『妳說好不好?』
秋子把臉深埋入蔡信崇的胸膛,她像在他身邊的日子一樣。總在她脆弱的時候,他像安撫孩子一樣,輕拍著她的背,不帶一點愛情,是親情。
他是好的,他是好的男人。無奈她涉世未深,把自己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局面。連家也回不去了。
這時她應該跟蔡信崇保持距離了吧?她突然把自己從那個溫暖的胸膛抽離了那個地方。
『怎麼了?』蔡不解地問,他想勾秋子的肩抱她,被秋子揮掉了。
秋子抹去了眼淚,感謝她今天沒有化粧,花掉的臉肯定很醜。她的鼻頭還紅紅的。『你回去吧!送到我樓下就好。』
『那妳覺得呢?』
『覺得什麼?』
『妳要不要回來?』蔡幫秋子抹了眼淚,『我求了妳二天了。』
『我會自己想想。』
『那妳把妳的手機號碼給我。』不等秋子拒絕,蔡信崇拿了她的提袋,『我看到妳有手機。』蔡用她的手機撥了自己的號碼。
一個陌生號碼在蔡信崇的西裝外套裡作響。秋子把手機和袋子搶了回去。
『不准再給我消失不見,』他用威脅的眼光瞪著她,『如果我又再一次找不到妳,我肯定會把整個台北市翻過來,妳知道我的,我說到做到。』
車子終於在四點半後離開了套房的樓下。
秋子哭腫了雙眼,獨自開了套房的門。她從袋子裡掏尋著鑰匙。
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小的東西。陌生的,不屬於她的東西,在她的手袋裡。
關上了套房大門,她把袋裡所有的東西全部倒在床上。
手機,煙,打火機,錢包,還有一個銀色的小盒子。
銀色的小盒子用同色的銀色鍛帶綁著,上面挾了張小紙條。她打開盒子。
一個玫瑰K金混著白色K金的線戒,上面是一個串著二片鑽石葉子。
她試著戴在無名指上。剛好。她再打開紙條。
『給我一生的妻:
我們再結婚一次,好嗎?』
她眼淚乾涸,那二片葉子微微顫抖著。
晚上的酒吧人更多了。白天的她因為哭泣,無法塗上濃粧。一臉素淨,淡金色的眼影,粉紅色的口紅,她穿了白上衣和V字型的裙子。
小鬼跑過來。『秋子姐,妳今天好漂亮。』
『有嗎?』她笑笑不語。
整個晚上,她忙著更換冰桶,拿啤酒,調酒。小鬼不時來跟她聊天。
直到半夜二點半,人逐漸散去。剩下三分之一的客人還在店裡,大多安靜談話。秋子坐在櫃台邊計算帳台。她一邊按著計算機,一邊寫下總計的金額。
『哇!好漂亮的戒指喔。秋子姐,是那個男的送妳的嗎?』小鬼突然冒了出來。
『嗯。』
『那個男人和妳很配喔,不要放棄了!』小鬼又一溜煙地跑掉了。
秋子呆了半晌。她發呆看著那個戒指。
是蔡的又一次愛情的保證嗎?
她糊塗了。
城市的另一角,夏喜在一個客人旁邊,她豪爽地一杯喝下純威士忌。黃色的燈光下,她的臉還是那麼漂亮,她是習慣夜生活的,她是習慣這樣看不到黑夜的日子,把自己浸泡在酒精裡,當她愈覺得酒精在自己的血管裡循環,自己的腦子卻愈發地加速運作。
她半倚在客人的身上,頭髮又快長到腰了。前一陣子才自己動了剪子修整。
醉了總比清醒好,她依舊纖細的腰肢要坐不躺地,她又倒了半杯威士忌。天知道她做什麼,每天買醉的日子,比清醒好得太多。
沒想到,哈。前幾天的清晨,好樣的你。
她用力碰了碰客人的杯子,『喂,再來啦。』她不等客人說話,自己一杯飲盡。
大馬推了門進來。剛好與夏喜的眼睛相對。她閃開了。大馬直接坐在她身邊,夏喜起身就要閃。他及時又粗魯地拉住了她。『有話跟你說。外面。』
夏喜直挺挺地跟他走了出去。大馬先走了出去,在騎樓下,點起了一根煙,看著她又水蛇般半倚著騎牆的柱子。她總是這一副不在乎的姿態,叫人又愛又恨。在床上,她是一朵仍然盛開的玫瑰,在夜裡,她是一隻狐狸。這時狐狸的尾巴就是勾著勾著。
『什麼事?』她懶懶地問。
『找到小秋了。』
『嗯,』她提不起什麼興緻,『那很好啊。關我什麼事。』
『算了。』
『幹嘛?』夏喜雙手交叉在胸前,她很仔細地看著大馬的神情,『人家夫妻的事情,關我什麼事?』
『好。』大馬沒多說什麼。
『好什麼?』她瞪著他,『她現在是人家的老婆。你對她有意思呀?那你可以找她上床啊。你也知道啊,她現在恢復單身了,算不上通姦。要是你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妳在說什麼!』
『全世界的男人再賤也沒有你賤!』她吼了他。
『好,』大馬忍了下來,『那是小事,我只是告訴妳,她很自責。』
『那也不關我的事。』夏喜撇開了頭,翹著下巴。沒一會兒她走近了大馬,眼神變得萬般嫵媚,『倒是你,今天我要是回家,是不是又有別的女人來?』她輕笑了一下,『你看不起我的職業,你看不起我的態度,這還不夠明顯嗎?你帶女人回家,有把我放在眼裡嗎?嗯?馬先生?』
『妳很清楚我的。』大馬抓住了她的手。
『我不清楚你,只有那些女人清楚你。』她甩掉了他的手,轉身進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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