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
醒了過來。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肚子很餓，沒有力氣爬起來，而且腰痛至極。
有個人輕輕地拉了我的手。很熟悉的感覺。那人正撥開了我的頭髮。
我很勉強地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妳醒了。』他很憔悴。『妳痛不痛？他還會健康嗎？』
『他很健康。他很好。昨天有照了超音波。是個男孩。你回去跟他們說一下吧。』
『我很該死。』他哭了，『我到隔天早上才知道，妳跑出去。這幾天我找不到妳。我看到血跡了。對不起，對不起，不管妳要不要原諒我，我都一生對妳很愧疚。找到妳家，他們說妳沒回去。我找不到，很急。去了警察局，沒有人報案。我等好幾天，是這裡的護士通知了我。我以為，妳……………。』
『還好，妳在。』他把臉埋在我的手裡。『不要走吧？我已經把離婚協議書撕了。重新再來過？好不好？我很衝動，被醋意沖昏了頭，氣到神志不清了。滿腦子都是我在幻想的情節，一直以為妳和他怎麼了。我，我真該死！』
我的淚流到頰下。『是你不要我的。那我就離開吧。我害了你，我們，就離婚吧。』
『我沒有不要，我不要妳離開，我不要我不要。』他像個孩子搖頭。
我幫蔡抹去他的淚，『不可以哭，不要被別人看到，大男人哭多難看。』
『妳不要走嗎？我們不要離婚？好嗎？嗯？嗯？』
我沒回答他。幫他擦掉了淚水。
蔡請了二天假。他陪在我身邊。婆婆滿懷歉意地帶來了補品和餐飯，要我和他吃一點。她以為我和她牛脾氣的小兒子生氣，離家出走，動了胎氣。一則也欣喜我懷的是個男生，他們又多了一個男孫。
她在早上十一點半送來熱呼呼的飯和菜，蔡端起碗，餵著我吃一點。
我內心裡，卻有個雪球，愈滾愈大。
躺了二天。我的肚子像個氣球一樣，撐得肚皮發癢，用面速力達母，抹上輕輕搔過。蔡不在。我很勉強地爬了起來，扶著床走動。
門口有個人看著我緩慢起身，他扶了我一把。『小秋。』
『你怎麼來了？』是大馬。他抱了一束花。『來看看妳。聽說妳動了胎氣。』
『嗯。』我扶著腰站直了身子，『怎會今天有空來南部？』
『有個案子在這裡。順道來看看妳。』
『很漂亮的花。』
『妳愛的。白玫瑰。』
『謝謝。』他放下了花。『要我陪妳走走嗎？』
『好。我是要走走了。我先生等等五點半再回來。我叫他回去洗個澡休息。這幾他老待在這裡睡，不刮鬍不洗臉，我叫他回去了。』
『他很愛妳。』
『你怎麼知道？』
『他打給我。跟我說妳的事。』
『什麼事？』我瞪大了眼。
『妳真傻。』他笑了一下，『妳不去抓住眼前的幸福，還在想過去的生活嗎？妳不是夏喜啊。她的生活妳不會想要的。她要自由，又不要被婚姻的形式給綁住，她又要人家疼她，愛她，接受她。妳當她開心嗎？傻瓜。』
『我不懂。我先生跟你說了什麼？』
我們走到了中庭花園。今天下著雨，我們坐在來往的走道椅子上，他悻悻然看著禁煙的牌子。『不能抽煙，最討厭醫院了。』
『他說，他知道妳心裡一直想著我。他希望我不要再來找妳。』
『然後？』
『接下來就是我和他之間的對話。妳懂嗎？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對話。小秋，妳很幸福，永遠都不要像夏喜。』
『他知道我在台北的事情嗎？』
『咦？小秋妳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他是店裡的常客！』我驚跳了起來，『怎麼可能？』
『你記得有個人叫阿力嗎？』阿力？阿力？有點印象。『就是那個在做電子業的阿力呀？他很愛喝伏特加的那個呀！妳記得沒？』我搖搖頭。
『女人懷孕了就變傻了。這一點也沒錯。』
『你接下去繼續說。』
『那時阿力有來店裡嘛，還勾引小姬。可是小姬嫌他胖。妳真的忘了嗎？有一天他就帶妳先生來啦。那天我們不是一直在笑妳？』
我完全搖頭。
『那天我們在笑妳，因為他都在看著妳啊。』
『可是我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嗯。我也不太記得。是直到他說他來過店裡，我問了他的同事名字，和以前公司名字，我猛然醒來。原來，他是阿力的同事。他也記得呀，他還想來找妳時，沒想到酒吧燒掉了。他還說同年他回到這裡工作。』
『妳應該長得像妳大哥吧？』
我點點頭。『眉毛和嘴。』
『嗯。他也說，那時他在台北看到妳，覺得這個人孔很面熟，一直回想，也才想起，妳是他國小、國中、高中同學的妹妹。』
我發著抖。小秋，妳怎麼了？』
『那，那查出來是誰縱的火了嗎？』
『喔。這個嘛。』他搔搔頭。『說實在的。每個人都有不在場證明。又過了那麼久了。小秋，妳幹嘛問這個？』
『妳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大馬看我臉色有異。
什麼也聽不下去了。轟的一聲，我什麼也聽不見了。
最後，是大馬扶起我，大喊：『醫生！醫生！』
我醒來時，大馬走了。蔡在床邊。他又擔心地握著我的手了。
『哈囉。』我呼喚他。
『妳醒了。』
『嗯。他走了？』
『走了。』他點點頭，『他送了花給妳。我從不知道妳喜歡白玫瑰。』
『我喜歡的花，不止白玫瑰。』
『妳又暈倒了。醫生說你貧血。』他額頭有汗水。『我帶飯來了，吃一點吧？我們回家後，媽會幫妳補身子，不用擔心。要是妳想回娘家住，我跟他們說一聲也行。』
『再說吧。』我摸摸他的臉，『你瘦了。』
『瘦了好，前一陣子胖，現在瘦了不是好看多了？妳說，我現在帥不帥？』
『帥。』我笑了，『以後你兒子會比你帥。』
『但不准和我搶妳。』
『吃奶時就沒得搶。』
『那意思是，妳不會走了？妳會留下來？對不對？』他抱著我，讓我靠在他肩上，他拍著我的背，在我的額上，頭上，吻下了無數的註記。
自從醫院回來後，我不再被允許單獨外出了。
太大的肚子，讓我連在家上個廁所都氣喘如牛。吃飯時肚子是最好的桌子，乾脆把手撐在肚子上吃飯。
蔡每天早出，準時回到家。我們不想提到大馬。也避免談到他。
家裡多了嬰兒床、奶瓶、尿布、玩具。是蔡帶著我採買，他說，我們的孩子，要用好的。這些他有，不想省。我讓他拿主意，讓他開心。夜深時，他抱著我的肚子，我總在他氣息裡，沈沈入眠。等我早上醒來時，他早已上班。
大馬的名片被人抽起來又放回去。很明顯地有人捏了它又放平。我一通也沒打過。
天氣愈來愈熱。
肚子每天每天下沈。
過了二個月。
昨天產檢過後，醫生交代這幾天要注意，離預產期剩一個星期不到，要是出了一點血，就來報到。蔡很緊張又興奮。看著超音波上的小孩，他正舉起了拳，我叫了一聲。醫生笑了，『嘿，是過動兒呢。』蔡緊抓著我的手，『他很可愛，真的很可愛。』
他不斷地說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早上醒來，特別重甸甸地，厭厭地起不了床。
婆婆開了門進來。『阿秋啊。妳今天不舒服啊？』
『媽。』我勉強爬了起來，『今天不知道怎麼了，肚子好重。』
『哎，要走一下才好生呢。』她摸摸我的肚子，『昨天小孩量多少？』
『醫生說是三千五公克了。』
『那妳多走動。等等下樓吃早餐。』我點了點頭。
才一起身。我拿起梳子刷了幾下頭髮。
它動了動。『哎，你乖一點吧。』拍拍他。
穿上拖鞋，往浴室裡慢慢走動。
它又動了。有一種像是電流的東西從腰邊流過。深呼吸一口。
我坐回床上，再站起來。
羊水破了。
『媽！媽！』我感受到一陣收縮。
婆婆衝上了樓，看地上一灘水。
『要生了！要生了！叫阿崇回家！叫阿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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