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事情,妳沒有再生氣了吧?』他看著她哈著熱茶的臉。『其實我是為了我們二個好。』
『早忘了。』她的臉換成了一個冷淡絕情的臉,『我搬走,就忘記你了。』
『阿秋…………………』他欲言又止。
『我把那一段日子,都說成我在台北承受你的照顧了。你會來找我吃飯,我們只是偶爾聯絡的學長學妹關係。我想,這樣比較好。至於你的事情,我全部都忘了,真的。』她怕父親在偷聽,話說來分外保守。
她的眼定定地抬起來,迎上他的。那一雙現在充滿了要出國的喜悅,準備展翅飛翔。
看來,他比以前更加的不同了。
『學長,希望你學成歸國後,為我們學校爭光。』她微笑著,對他當初的戀愛的熱情早己不在。
『……………………………….。』他拿起茶喝了一口。苦澀的感覺,說不上來的感覺。卻又是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變了。不再是那個套房裡等著他回去一起分享麥當勞的小學妹。不是當年在冰菓室偷偷約會聊文學的志秋,不是那個在河堤邊,中秋夜初嚐禁果的小女朋友。
她笑得很自然。『學長什麼時候要回去台北?我下個月十六號要結婚,你要不要來參加?』
『不了。』他把茶喝完。『我下星期要回台北。』
『喔,那就不巧了。』
『嗯,那妳要幸福快樂喔,學妹。』他沒說他也十六號和她一起飛美國的加州。
同一天,多巧啊。
送走了他,志秋又躊躇在客廳裡,這熱茶還溫熱著手掌,她像貪戀溫柔的貓咪,蜷起來,看看還擱在桌上的空茶杯,再凝望著外面的天空。
這下午揮別的天空,是一片的藍。飛機在高空三萬多英呎處,劃下了一道白色長長的痕跡。
志秋覺得這像是一把刀,劃斷了她和學長的年輕時的純純愛戀,心裡沒有痛。
當然,所有的痛,都是大馬,都是大馬給她的。
而大馬,他卻在可恨的地球的另一端,留下她獨嚐這一室星期六下午的靜默、空白。
晚上一切都準備好了,吊掛著的禮服,客廳來了不少親戚朋友,都在嗑瓜子聊天,父親和母親很高興,阿秋找到了好對象,而且住在家附近。
那個人是個極為溫和的人,是家裡的老二,上頭也是有個哥哥。其實算來算去,都是志秋大哥熟識的朋友,自然這個婚事,除了因為志秋快三十,而對方也三十好幾了。她以前看過他,戴著白金邊眼鏡,上學時會經過她的家門口,騎著腳踏車,早上匆匆騎過,到了七八點,再慢慢地騎回去。後來幾年聽說去了台中讀大學,又工作了好幾年才回家鄉。
她對未婚夫不太有印象,唯一的一次是他替他大哥送東西來給自己的大哥。
門口怯生生地敲了敲門,『請問趙志夏在不在?』
志秋應了門,她正很努力地用毛筆寫週末的作業,這是星期一要交的東西,她用舊舊的毛筆寫大楷,正倒了一點點墨汁,換了行,再換行到下一個九宮格。
聽到了他的聲音,放下了筆,走出來。
『我大哥不在。』
『喔。那妳拿給他,說是蔡信崇給他的。』
『好。』交遞了一本書,大概是什麼化學講義的,她拿了就放在大哥房間的書桌上。她有看了他一眼,沒什麼特別的男孩子,有著健康的膚色,一雙有點銳利的眼睛,還有薄薄的雙脣。剪了個再平常不過的五分頭。
志秋望了望他回頭騎腳踏車的背影,再回房間繼續寫書法。
現在她要和這個男孩結婚了。
客廳紛至沓來,人聲沸騰。
她躺在床上,還聞到一點點從客廳飄進來的點香味,時辰未到,她早早就去化好了粧,弄好了衣服,那一襲白紗,真的要成空,那個一輩子要和她相知相守的人,現在正坐在車上,捧著一束花,迎接她回去。
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伸了出去開了收音機。
那是一首老歌,沒在酒吧放過。她想著如果有一天能一邊喝著酒,一邊聽著這首歌,她一定很沈醉。木匠兄妹的『close to you』。
那一首歌,她突然想起來,這不是沒在酒吧放過,而是那一夜裡,她爛醉。她倒在某個客人的肩裡,嘴巴裡喃喃自語。那一晚的客人並不多,但她的心情那一天卻跌到谷底,像個河底的爛泥,淤積在胸口一樣,停滯不動。
她對著鏡子檢視自己的儀容,完美的化粧,剛好合身的白色婚紗露出了半個肩膀的雪白。這讓她想起來某個夜裡大馬撫摸著她的肩,所說的話,『真漂亮,真漂亮的肩膀。』那一夜又是另一個夜了,她沒喝醉,但店裡生意很差,高梁決定早早關店,而大馬是那天第一個客人,也是休息前的最後一個客人。最後是志秋拉上鐡門,陪大馬去另一家店去喝幾杯。陪伴他除了自己想喝幾杯,不是像做服務生一樣陪客人喝。還有一點是,這樣可以再多靠近大馬一點。
喝罷了半瓶的格蘭芬迪,大馬說明天他公司有事,不能太晚,付了帳,他又提議到河堤邊走走。
天空飄著微微細雨,有些寒意,快要進入冬天了,她把領口再收束一點,不讓冷風吹進來接觸到皮膚。跟在大馬後面,高跟鞋的鞋根很有節奏地敲打著行人步道。很有錢的地方政府,把河堤外的道路,在這個三四點的凌晨時分,仍然把一大片草地照得燈火通明。大馬的外套被雨弄濕了,她伸出手把他的外套輕輕地拍去了水分。
大馬一個大手,把她攏住了他的胸懷裡。『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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