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美髮歐巴桑是大嫂和母親相信了二十多年的老師傳。她也點點頭,『啊!對啦!恁少年人卡知怎麼扮。』志秋笑了笑,付了一張紫色的,然後慢慢地走回家。
她還不太習慣這樣的大捲,手還在尾梢繞呀繞的,回到家,看到母親正在客廳檢視一件粉紅色的旗袍。叫了聲,『媽,我回來了。』
『喔!回來了啊,我看看。』母親要她轉身,『很好啊,這樣明天去梳頭就很好看了。』
『嗯。』志秋低下了頭。看到好幾件旗袍。『這是明天要穿的嗎?』
『對啊,明天是粉紅色的,結婚那一天是紅色的,送客穿的,我幫妳挑了二件,妳看妳喜不喜歡。』志秋撿起那一件母親正在看的粉紅色。那領子滾了一圈深奧的桃紅,粉紅是那種有點螢光的粉紅,還有同色交織的花色,不是喜字也不是福字,反正是幾何圖案,志秋開始覺得不是自己午飯沒吃飽,就是看到眼花,頭暈了。
冬天那麼冷,沒有外套嗎?她看了還放了一件白色貉毛的外套,『媽,這外套我要。』
『好。』母親沒說什麼,天氣冷嘛,那些旗袍全是短袖的。
收好了旗袍,剩下那幾件沒中母親意的,就明天她再送回婚紗店。另一件紅色的,是很鮮紅的紅,紅到讓她想起了小姬那一夜流下的血。
在臉上、在手上、在身上。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二件禮服掛在衣櫥的外面。那風吹來,更感它們的單薄。
回到家己經是幾月以前的事了。
記得做完筆錄的那一天,她決心不要再待在台北。所有與台北有關連的東西都要做一個了結。房租到期了,打包好了東西,留下一部電腦、幾件內衣褲和衣服,她什麼也沒留,全部丟給了垃圾桶和回收資源站。給那些需要的人吧!這些是台北的回憶,她一輩子再也不要記得,是誰親手毁了自己的幸福?是誰親手毁了誰?
志秋伏在床上,屏住呼吸。想這樣缺氧而死。
但她還是受不了起身。大吸一口氣,然後二眼金星亂冒。
明天,是訂婚之日。
她天曉得那個男的長什麼樣子。只知道他是大哥同農會的同事,剛從別地方調過來。沒仔細看那個人的臉。那個相親的飯局,是在家裡吃的。她幫著母親準備了一桌好菜,有魚有肉,五彩繽紛,就差沒把天上飛的麻雀也抓進去煮了。一個大桌子連對方家長、媒人,合著就十人,一桌飯菜她和母親煮來毫不費力。一桌菜半個小時全部上了桌,她再進浴室洗了個澡,點上彩脣和粉底,再梳順了長髮。長髮為大馬留,而現在他人卻遠在海的一端。
英國,英國的倫敦。和大西洋隔著相望。也隔著歐亞板塊,和她距離就是十八小時以上。飛機飛過去,就是一天沒了。可是大馬和她的距離,卻比一天還要遠,遠到她只能笑著,笑著,在吧台裡笑著,把那些暗慕的情愫和著啤酒,一起喝下去。
現在,那些人要來了,她沒空再去檢視一次,到底,英國的倫敦和台灣的台北,有多遠?
而那一片她所羨慕的透天玻璃星空,現在又如何了呢?
時間再拉回來現在。她在電腦前發呆,是燙了頭髮的她,在這下午三點,在電腦前發呆。大哥出去了,說是什麼事情她也忘了,大嫂帶著姪女們去買新衣服。姑姑要結婚了呢!三個小花童高興地說也要穿白色的衣服。
小弟還在補習班補習。而父親在房間裡打盹,母親又在廚房弄東弄西。
無聊的下午。她想起以前的星期六下午,是絕對的昏迷狀態。前一晚喝到爛醉,回到家洗了熱水澡就在被子裡睡到下午,連早餐和午餐都省了。天快黑時,鬧鐘在五點準時叫她起床,她再洗個澡,把那一身的疲累也全部再洗第二次。洗完澡,再點上一根煙,才算真的清醒。一邊抽煙,一邊口渴地在冰箱找到飲料,肚子餓了,就去夜市買碗湯麵來吃,如果胃口好一點,就買速食,又快又方便。到了七點,戴上隱形眼鏡,化個薄粧,再梳上馬尾(後來她燙了頭髮,就梳辮子。
七點半,準時出門,騎上摩托車,到店的對面買一包煙。然後八點打卡上班。和小姬或夏喜或小宗一起點外賣,趁客人還沒很多前,吃一吃,準備上工。
這就是星期六的日子,渾噩的一天,沒有任何效益的行程表。夏喜一來總板著一張臉。她坐在吧台的角落,拿起不沾杯的絕佳脣彩,只點那一點紅,就襯著她的臉白淨,不像四十歲的女人。她擦了口紅,總要了一杯冰開水,再順便審視志秋的打扮。每回總嫌她老氣,但舉起杯來卻有渾然天成的老練。
志秋學會了打扮,學會了怎麼化粧,學會了怎麼抽煙像個氣質美女。而一切,都是為了大馬。
為了他,為了英國倫敦與台灣台北的距離。
為了能多看他一眼,為了能夠一償她心裡不能求成的感情。只怕那一眼就要讓她斷了氣,變成孤魂野鬼,變成千世不得輪轉的幽魂,她也覺得值得。
至少,是那一刻,她覺得值得。絕對值得。大馬不知不覺在她的心裡像是一個偶像,一個具體崇拜的偶像。有太多她想要學的地方。不過太多的事情,她總是要一想再想,寫在日記本裡,寫在鎖了密碼的電腦文件檔案裡,寫在她的心裡,腦海裡,還有那些感情裡。
不能忘啊。有一天,她會把那一段故事好好地寫出來,像個老媽媽一樣,檢視年輕時的照片,一張都比一張都要珍貴。大馬的每個動作,每個眼神,都在她的心裡,像個鉻字,深深地刻著,劃著。她像是被深深地熔了入部份的大馬,那些到了老,都要記得的,有他的好,有他的壞,有他的七情六慾,有他的表情,有他的言語。
志秋想要點一根煙。她鎖上了門。故意讓鎖大聲地咔了一聲,暗示全部的人都不能吵她。
新娘子嚒!總要一點時間好好回顧一下少女和小姐時期的快樂和自由。這樣想,他們會覺得很好。阿秋還是很單純的,阿秋還是以前的阿秋。一杯就會醉的阿秋。
單純的阿秋,回來家裡,現在要做別人家的媳婦,但還是永遠的阿秋。
她現在躺在床上,拿出破瓷杯,再靜靜地點了火。一根盡了,她又想到過去了。噢,明天,千萬,千萬不能想到他,她不想明天淚灑訂婚喜宴,會很奇怪,很丟人。
她打開窗門,讓煙散出去。再噴一點室內芳香劑。決定要出門買一點東西。好像明天要喝茶的紅棗還沒有買。還是去看看好了。沒買現在就要買,早上要煮了茶才能出門去梳頭。
打開房間想走到客廳,發現背著房間的位子有客人坐著。她剛怎麼一點聲響都沒聽到?
束了個馬尾,她再走出來。『你要找?』
『我要找志秋。』那個熟悉的高度轉過身。
是阿俊,是學長。
是初戀的失敗,是現實的挫敗,是殘酷的認清。她連忙倒了一杯茶水。『學長,你坐。』
她坐在相對於他的位子。有點沈默,空氣從二個人之間吹過,那叫『風』。
很冷的風。但她不想關門。家裡只剩父親,但他還在房間裡睡午覺,母親不知何時又出了門。她想下逐客令。
『學長有事嗎?』
『嗯………………..,我要出國了,回來看看,順便看看妳。』
『嗯。』她點點頭,二隻手環握住熱瓷杯,吸取那一點溫暖。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