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想出去,再好好喝上幾杯。酒精在舌頭上流滑的感覺真他媽的痛快,振奮她的神經和觸感,可是誰懂她的心裡想什麼呢?
其實都不重要。如果是這樣她要必須經歷的人生,她也算是夠本了。噢,不要再提人生,她現在的進度還不能提這一個艱深的字眼。
醫生說,妳的狀況不錯,再進步喔,我再開一些營養藥給妳,早上晚上吃一次就好了,這樣妳會好得很快。她睜大了雙眼,二隻劃滿刀痕的手在撫弄著長髮。她想信醫生的這一番說詞,那種感覺的確很好。吃了早餐,再吃了藥,就在床上安靜地睡去,下午醒來時,天又要黑了。天黑又吃晚餐,再吃藥,再睡去,那麼一天又過去。
如果人生是那麼簡單的模式在進行,那麼一切是多麼地可靠。
她笑了笑,繼續吞嚥那些她己經沒有味道的晚餐。護士也笑了,更加溫柔地勺起一小口飯配上菜送進她的嘴巴。
吃完了,護士又餵了藥。
那些藥讓她忘了今天是幾號了。
不過,她卻一直記得最後一天,所有的人在酒吧的對話。
她不停地狂叫。是什麼事呢?
回憶裡只有,我操他媽的我只想殺了趙志秋。
我操他媽的大馬。
我操他媽的小姬。
現在呢?
我操他媽的戒護所。
我操他媽的安眠藥。
我操他媽的天黑。
我操他媽的現在我還要裝作我很正常。
天夜微微地亮了起來,這一夜很平靜。看了看時鐘,是凌晨的五點半,志秋感到饑腸轆轆,肚子不停地咕咕地叫,使她早早地醒了過來。窗外的天空是一種淡淡的藍色加紫色,早起的麻雀在不遠處叫著,振著翅一會兒飛向東又停在屋簷。
昨夜裡下了場雨吧?風吹來是濕冷的涼。
今年的冬天來得快卻去得慢。
美麗的故事總留在過往,而悲傷的感覺卻一直留在心裡。她想起床找點東西來吃,再一個半小時,她就得要出門工作了。
回來家裡的感覺真不習慣。上班下班總有人盯著時鐘,晚回來了半小時,便引起幾句關心的詢問。她試了好幾次故意晚回家,但是卻總是一份晚餐和幾張擔心又生氣的臉孔等著她。
如果讓他們發現了她在台北的一切,那會又是什麼表情?雖然只有一些抽煙和喝酒的習慣她總戒不掉,但也不能被所見容。總不能在家裡附近的餐廳,自己拿著啤酒自己酌飲吧?另一個,抽煙是小事,在房間裡藏好的破瓷杯,加上她的房間是女孩子的閨房,除了母親,其他人根本不太進來。有時門一關,就成了自己的天地。那麼誰也管不了他,房間裡有著破瓷杯還有一瓶她私夾進來的酒,約翰走路黑牌二十一年。
她最懷念的味道,最迷戀的香氣,都在這裡。有時,半夜裡就啜飲個一二杯才能好好地睡去。
所以,應該一切都像以前一樣。像她沒去過台北的樣子,也像她在台北的樣子。曾幾何時?她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了?像個純樸的小女孩,每天的生活就上班下班,放假才騎著摩托車到熱鬧的街上走走。
都過去了吧?不要再想了。志秋又不自覺地點了一根煙。
最近多了幾家新潮時髦的服傭店,她去逛了幾次,標榜的台北貨果然是五分鋪的貨色。單價貴了一半以上。逛來逛去,沒看到什麼,只不過引起她許多回憶,以前那些回憶,對酒吧的回憶,對套房的回憶,還有對一些人的回憶。
噢,還有對大馬。
那個可愛又可恨的。
如果可以,我要不要再重來呢?再遇見他,再遇見夏喜,再遇見小姬?那種感覺很難去捉摸,畢竟在最剛開始的時候,誰都沒料想到這樣的情節。演員等於編劇,而導演卻是深藏在每個人心裡的慾望和意念。令人悲傷的不是愛情故事的不能圓滿,而是全部的人並沒有得到相同的懲罰。逃過了這一時的命運鈕結,那麼下一個呢?我的命運又是什麼?
我討厭這樣的感覺。又開始捉摸不定起來了。
外面的天色真像早上下班時所看到的天色。
大家都醉了,都醉得不知道所云。或許只有她和夏喜最清醒卻也最醉。
志秋的煙灰掉在床上,她跳起來把灰揮到床下去。還好沒燒一個洞。
剛被打斷的心思現在突然想到,或許她應該買一套床組,如果像下次這樣的情形又發生,那麼換新床墊是個好藉口。
噢,我肚子好餓,要起床了。
這裡不是台北,不是抽煙吸空氣和喝酒就能飽一整天。
記住,這裡是家裡,不是台北。
記住,這裡是家裡,不是天堂。
記住,這裡是家裡,不是讓我又愛又痛又恨的地方。
志秋從坐僵了二小時的椅子上終於得到解脫。
頭髮一燙就要二小時。先洗,再找卷子,再上卷,再上藥,藥又分二劑。第一劑上完就要熱蒸,等半個小時再上第二劑。再去洗頭,再上第二劑固定。再洗髮,再剪毛尾,弄髮型。在做頭髮時,她己經看完了二本壹週刊和二本坊間的八卦雜誌。大抵不過男明星偷情,或者是政治名人的醜聞秘辛。
她看了只覺好笑。這些天天在電視上上演的電視劇,只像是特別在新聞時段裡播出的。沒什麼新橋段,沒有什麼特色,只是一再地重演人性的可悲,和無可挽救的心碎、心碎、心碎。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新的髮型沒有她去年秋天在台北燙的好看。不過價格也是差了二三千之譜。她抓了抓前額,自己再稍微弄一下。
嗯,好了很多。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