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主婦關緊了門窗。天氣太冷了,冷到連一點風都要從窗戶的間縫進來,然後再鑽進身體的骨頭。今天早上的天氣預報,又有寒流來襲了,溫度直直下探十度以下。早上孩子們出門上學的時候,她逼著自己從床上爬起來,確實地看他們都穿了衛生衣、毛衣才讓他們出門。
家裡多添購了一件沙發,可以倚著窗口看外面的風景,從窗外越過盆栽望出去,街上還很清少,沒有什麼行人,可是,十點起床的她,己經覺得很晚了,而且還擁著小毛毯,在沙發上靠著一邊發呆,一邊喝著溫熱的麥片。
這樣的閒散的日子過了好久了。再怎麼樣都覺得,這樣的日子再好也不過了。
樓下的酒吧大火後收起來了,晚上不再有亂七八糟叫囂的聲音出現,半夜讓她驚醒,也不會有什麼怪異的事情發生(其實也只有一二次警察來看一下就走了)。治安好了很多很多。她用手撓挑開頸後的短髮,這頭長髮在夏天燙得短又捲,現在己經半年後,就變長了,刺到頸子,真不舒服。
桌上還擺著早上老公剛看完的報紙,還有一本她以前年輕時愛讀的詩集。晚上太安靜反而睡得不好,喝杯熱的牛奶再讀幾頁的詩,可以幫助她好夢。昨天的進度就是到夾著書籤的那一頁為止。那是一張再簡單再不過的書籤,『遺忘,比回憶好。』
可是己經到了十點了,要出門買菜。如同以往,中午前買菜回來,中午吃昨天的剩飯剩菜,到了今天下午,就可以準備晚餐,和小孩子們明天中午的便當。這樣的生活,也是一種平淡與幸福。嘴角微微一笑,電視重播著好久以前的電視劇她己經不復記憶,但仍引起她很大的興趣。看到了十一點,才匆匆忙忙著梳好頭髮,穿上大衣,拿了鑰匙,騎摩托車到菜市場買菜。
酒吧的一片黑是她一直覺得很可怕的。雖然圍起了黃色塑膠警戒線,但燒黑的裝潢和牆壁讓它看起來像個黑洞。那一夜的大火她還心有餘悸,薰死不少她擺在陽台的植物。
好像是從廚房開始的。原因是人為蓄意縱火。警方的結案己經排除店裡的人所為,原因是所有的人都受了傷,而且也能提出不在場證明,加上這種酒吧是一種比較複雜的娛樂場所,很多因素都會造成這樣的社會案件。這一件意外,造成這半年附近住宅的房價慘淡,房屋仲介公司認定這一幢公寓不再是金母雞,雖然正前方是便利商店,後面幾分鐘的路就到大型的便利商店。
現在往裡面看起來,所有的東西都燒壞了。沒有什麼留下的。連對面的便利商店也生意清淡了很多。
不過幸運的是,在二樓的自己的家,一切都好。
什麼都沒事。
發動了摩托車,戴上口罩和安全帽,她攏緊了大衣,再圍上圍巾,確實地把自己保暖了,才離開騎樓,慢慢騎走。
傍晚了。母親和大嫂如同以往在廚房裡料理家裡一家大小的飯菜。志秋在床上悠悠地醒過來,天氣冷得她只想窩在被子裡,肚子不餓,所以也不想起床。
這樣的人生經歷,不知道應不應該算足夠?她己經忘了那一段日子是要怎麼過了。不過她老是一直聽到那些在酒吧裡的歌曲,那些瘋狂的夜晚,要不是有那些日子,她不會覺得平凡的珍貴和寧靜的昂貴存在價值。
現在她對著窗外偶爾停駐在鐡窗上的小麻雀發了很久的呆。要不是有人敲了她的門,不然她不會發現,天又快要黑了。
母親穿著拖鞋,從另一個方向走來,腳步聲停在她房間門前,房門上有了叩叩幾聲,『吃飯了。』
『好。』志秋移動了一下身體,終於起了身了。
天氣好冷。她穿上襪子保暖,又披上一件外套。想下床可是又遲疑了。她覺得不餓,不過她不去吃飯,母親和大哥也會幫她留一點飯菜在冰箱。於是,她決定再重新躺上,蓋好被子。從床的另一邊找出煙,和一個上面破了口,權充煙灰缸的瓷杯。
點了一根煙,白色細細長長的煙在房間的上方緩緩上昇。
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呢?大馬在英國正在做什麼?早晨的他是不是也一杯咖啡?不知道那裡的咖啡有沒有比她煮的好喝?夏喜呢?她在做什麼?還有小姬?
噢,那個可憐又可恨的。
又吸了一口煙後,她轉過頭往外看去,天色己經全黑了。
天真快黑,或許這就是冬天啊。
台北市的另一角,是一個病房。躺在床上的瘦得只剩一把,她的四肢被固定在床的四個角,現在是護士在餵她吃飯,來了四個月,她好了很多了。雖然昨天又發病,把自己用原子筆刺得全身是傷,但還好及時發現,今天的她很安靜,乖乖地吃著護士餵的飯。一口接一口,咀嚼再吞進去。
很年輕的護士,和小姬差不多大吧?不過她看起來真單純。
那護士抽了一張衛生紙,幫她擦了嘴角,『妳今天好很多了,明天我們出去曬曬太陽,好不好?』
她微微笑,『好。』
那護士被她那樣正常又溫和的反應給鼓勵了,又說,『其實妳很好啊,真的,妳要加油啊大姐,快點出去。』
她嘴巴裡繼續蠕動,思想的速度卻愈發的緩慢。藥力發作了,天要黑了,九點全部的病人都要睡覺,吃了藥,就會昏昏沈沈地像個屍體。
啊!屍體。她哪一天不像屍體。只是她還會拿起杯子喝酒。
喝酒,好久沒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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