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工作。』她不想再讀書。她筷子在碗裡還有一塊挾來的雞肉,這塊剛好是被插過香柱的,紅紅的一個小洞,上面還有殘留的色素。
小時候看到這個會怕,還小的她問媽媽,『媽媽,這個可不可以吃?』
『可以啊,有拜過的,再吃會更好啊。』母親自己也挾了一塊。而坐在一邊的父親也說,『沒毒啦,放心啦。』
母親說,女孩子要讀商專,可以去做會計,這樣日子就很平順,不用擔心生活的問題,女孩子做會計最好了。母親說,女孩子要有個樣子,不要吃太多,不要胖,要有腰身,要穿裙子,才有氣筫。
母親說,母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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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幫她挾了一塊白煮豬肉,跟她說,『多吃點,今天大拜拜耶。』她點點頭又說了聲謝謝。
吃完了飯,她跟母親說要到街上買個東西。母親正和其他的姑姑嬸嬸們聊天,一群大人長輩們又要把卡拉OK機給搬出來要唱歌了。
志秋唱歌唱得好,她天生富有一個低沈的嗓音,而平常熱愛聽張清芳的她,也學會她那種高亢的唱腔。見她要走了,一個姑姑拉著她,『阿秋要出門啊?來啦,來唱歌。』
可是她想去車頭看看車子,不知道他回來了沒。
但她還是坐了下來,看大人們忙著接電源,擺上螢幕,插好麥克風,桌上一片杯盤狼藉,和她一樣的堂兄姐弟妹們,也都還坐在位子上。
麥克風被用手摸了二聲,測試沒問題。
那個大拜拜。她很勉強地唱完了幾首台語老歌,然後就匆匆忙忙地編了個理由,衝到車站等他。
客運的車走了最後一班。接下來就沒有車了。
車站裡還有一些人在等著他們的家人來接送。她坐在椅子上,那天藍色的塑膠椅,死板地排成一板。唯一的長管白色日光燈,照得四周圍感染了一種歸鄉的氣息。
人都走了,連站務室裡的人也都要打卡下班。她坐在椅子上,那是一個鎮上的寂寞的女人,她在這個客運裡,己經做了很多年,一向獨來獨往,騎著一台老舊的五十CC摩托車,每天固定地在車站和她的家來回,很少人和她打交道。她很冷漠,不笑也少話。她聽過母親和鄰居在說那個女人的故事。她原本有個家庭,老公也是一個開客運的司機,她當初是一個某個鄰近城鎮車站的站務小姐。
那一年她二十四歲。她的美貌足以讓看過她的人,都想娶回家。最後是那個每天相對看不下十幾次的丈夫,二個人結婚,在志秋所居住的鎮上,共組家庭。這個故事她只聽得大概,恩愛的夫妻最後變成了酒精和賭博的競賽,丈夫沈迷於在卡拉OK的女人堆裡,而她以一個弱女子的力氣,沒有法子應付整個家庭的開銷和二個小孩的生活,以及學費。政府在鄉間開辦建教合作的職業學校,於是她把小孩送回了娘家。而她在六合樂裡也迷失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福態的丈夫,在一次喝醉酒回家的路上,被車給撞死了。那騙了很多錢的卡拉OK店的上班小姐,一個星期之間消失了。老板娘來追討積欠多日的酒錢和服務費。家垮了,什麼都沒有了。她又一個人,在車站裡,每天迎送從台北回來的野雞車還有連接鄰近城市的客運。二個小孩早己成人也長大,搬出家裡,她也很少去過問他們過得好不好。
啐一口痰在地上。她把煙熄掉。『小姐,不用等了。沒有車會再來了。』
『謝謝。』志秋儘可能地閃遠她可能會在身邊又再啐下一口痰。點了點頭。那女人鎖了站務室的門,手裡有著中午吃的便當盒,用紅白相間的塑膠袋包好,另一隻手掛著安全帽還忙著轉鑰匙。她想把燈關掉,又看到志秋還坐著。『晚上很危險,早點回去啦。』
『好,謝謝。』志秋不得不起身。她拍拍屁股,怕椅子上又讓她白色的裙子沾染上了什麼髒汙的痕跡。
關掉了燈,一片漆黑,只剩下路燈。那女人戴上了安全帽,把塑膠袋掛在手把上,開動了摩托車,往鎮外的方向騎去。志秋走到便利商店的外頭,投了零公打公共電話。
『喂。』接的人是他母親。
『喂。我找王源俊。』她有點膽卻。
『妳等等。』那話筒被放下,一個疲累的女人拖著拖鞋,好像走到裡面去,那腳步聲慢慢變小。一會兒,另一個比較有活動的腳步聲走近。拿起了話筒,『喂。』
『學長。』
『噢,是妳啊。妳在哪裡?』
『車站。』
『等我,我馬上出來,妳不要走開。』阿俊掛了電話。
等了十分鐘,她買了一罐十塊錢的紅茶,一邊啜飲一邊等。他騎了摩托車,然後拿了一個安全帽。『妳等多久了?』
『半小時。』
『傻蛋。』他得意地笑了。她取了他手上的安全帽,坐上他的後座。
環上他的腰,身上有著剛洗好澡的肥皂香味。他們家用的是另一種肥皂,和她的不一樣。紅燈停下來的時候,他又把她的手再拉緊一點。
『傻瓜,怎麼不打來我家呢?』
『不好意思。』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他的體溫從汗衫裡透過來,有種像是讓人有點臉紅的激情衝動。
摩托車噠噠地騎過糖廠。
到了圳邊。車子停在路邊,把二個人的安全帽掛在後照鏡上。他伸出了手。『這裡,我們走走。好久沒看到妳了。』她把手交付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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