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酒吧如同以往。是夏喜開的門。
昨夜裡生意不好。小宗半夜二點就先走,剩下小姬。小姬很勤快,做吧台又跑外場。夏喜站在吧台裡,如果客人點了調酒,夏喜就自己動手。
今天是週末假日,生意應該會不錯。
大馬,說好今天要來。昨天他剛回國。電話裡這麼說。
好久不見大馬,這個傢伙說要出國就幾個月不見。她想著。八點過五刻,小姬來了,林大哥也來了,最後來的是小宗,不過他帶了幾個朋友,來捧場的。
給他們找了一個外場的位子。小宗拿了菜單過去。
像這十幾年的生活一樣,酒,杯子,冰塊,小菜,還有喝酒,喝酒,喝酒。
林大哥又再向小姬要了一瓶台啤,在角落和夏喜開始聊起天來。夏喜和他一起分享一瓶台啤,拿起杯子絕對不含糊的她,一次就喝完一杯,留下冰塊和殘餘的白色泡沫。
到了十一點,人開始湧進來了。小宗起身幫忙,來回在倉庫和吧台之間搬了一箱又一箱的啤酒。吧台上的人也慢慢地滿了起來。夏喜走出吧台,巡著外場,一桌一桌地打通關。
半夜三點,還是滿的。
林大哥喝醉了,他在第三桌裡喝了客人的伏特加,幾杯下來,又混著啤酒。一群人在吧台划拳,划開了,又有人要喝。不到一會兒,有人趴著睡了,醉了。
夏喜沒有醉。她像個酒精過濾器,酒精慣性地在她身上逃竄,如同白開水一樣。她忿恨地拿起剛讓林大哥喝醉的伏特加,一杯飲盡,又加了片檸檬盅和冰塊。
小宗累了。那桌來捧場的朋友走了,買了七千多的帳。小宗和吧台上的一個女生聊天,喝酒。這是吧台的人一定要做的事,幫客人倒酒,拿酒,陪客人聊天,讓客人多喝幾瓶。
現在小宗和她聊開了。女客人捨不得走,為了能多聊一會兒,她塗著淡肉桂色的手指尖,游移在菜單上,最後停在一瓶十二年的威士忌。
大馬站在機場外面,拿出煙抽。天殺的台灣的天氣,媽的熱得要死。
等停車場的人來接,等等就要回台北。半夜二點,誰安排的好行程?下次再也不去了。
三個月的試用期過去了,志秋得到了這份工作,升為正職,薪水再調昇了二千塊。辦公室裡的同事們也很高興,除了工作裡多了個幫手,還有一個單純帶著淺淺的笑,而且努力工作不遲到不早退的好伙伴。志秋一向的工作態度是給人一向穩定又安靜的感覺。中午吃飯的時候,她請大家喝了飲料。拿著單子,一個一個地問誰要珍珠奶茶誰要紅茶。
晚上下班回到家的路上,她買了二份麥當勞,等他回來吃,慶祝一下她在台北工作順利,在台北的生活,目前一切為止,並沒有走太多的辛苦的冤枉路。
這樣做個幾年,可以存點錢,做一些想要做的事。公司裡的小莉說,有錢可以去買一台車,考個駕照,放假出去走走,很自由很自在。另一個人說,可以買房子。又有人說,可以嫁人了。
嫁人?所有的人都看著那個說嫁人的人。那是個在外銷業務部的男生,他抓了抓頭髮,他梳了一個快到肩的捲髮,還上了慕思,他穿著淡藍色的襯衫和一條名牌牛仔褲,看了志秋一眼。『她可以嫁了啦!』
嫁?可是,他沒有事業,沒有錢,她想要的,是一種有氣度有寬宏氣度的男人。他則是像鄰家大哥哥,在她走路時把她往內推一下,不要被車撞到。吃飯時,幫她拿了湯匙和面紙。
她很少去審視和他的關係。在台北四五個月的時間,他們的生活也真的極為單調。唯一的秘密,是她瞞著家裡和他一起住。心裡有種不安的情緒,總覺得和他快三年的感情,唯一的進展是他們發生了關係,還有就是現在同居在一起。
當初他考上了北部的大學,她就覺得他們之間可能有一天會變淡,因為她不了解台北。台北可能把他變成了另一個陌生的人,而步調緩慢的家鄉,不會讓她跟著他改變。那一年的夏天,她嚐到了離別的淚水以後,她愈發地想念著他,等他放假回來,等他的客運到達鎮上。
還記得那天是中秋節。家鄉裡的一間有名的大廟,是供奉頗靈驗的媽姐廟,很多人在那裡擺上大魚大肉,還有鮮花素果,那紅色的大圓桌擺滿了原本空曠的水泥廣場,上面鋪了也是同樣紅色的塑膠布。風大,吹得尾擺吹呀吹的。她那天穿的一件白色花裙也是飛呀飛的。
天氣不像台北的炎熱,很多人又興奮又忙碌地拿著香,膜拜這三百多年來一直在這塊小小的土地上照顧他們的神衹。那香爐大把大把地在頂頭排出白白的煙,幾個媽媽婆婆們在洞口不斷地折起金紙往裡面丟。希望多燒點,她們的小孩可以讀書順利,工作順利,生活一年比一年好過。
可是,年輕人都走了。她在等的他,也早就到台北工作。
她在家裡穿上了白色的裙子,桃色的上衣,整個人就像夏天裡盛開的花朵,騎著摩托車到廟裡找母親一起燒香。而台北的他,說是快到車站了。
她也加入那一群燒金紙的嬸嬸姨媽們,拿起金紙,熟練地拆掉橡皮圈,把整疊金紙像撲克牌一樣攤開,再二張折成一份丟進火爐裡。
燒吧!燒吧!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媽祖娘娘您就讓他的車快點到站吧!
台北,啊,台北。
為了等他回來,她央求母親幫她做了一件白色花裙,是按著她經過街上的服飾店裡,看過一件那穿在人體模特兒身上的那一件白色裙子,白色純潔的布底,上頭用繡的方式繡上了許多美麗的花朵和蝴蝶。她看著花裙,幻想自己穿著它在田野間追著蝴蝶跑。
人家說台北花花世界,走在路上看到一塊錢沒人會想要撿。人家說,台北的林森北路一排都是酒店和舞廳,每到晚上,才是真的熱鬧又繁華,每個人都大搖大擺地穿著性感肉裸露的小禮服,女生會抽煙喔,也很會喝酒喔。
有次家族的大聚會,叔叔伯伯們開玩笑地在她面前倒了半杯啤酒,要她喝一口。她光是喝了一口,頭就開始暈。母親很生氣,罵她三八。
她不知道酒會這麼醉人。覺得整個世界都要跟著一起旋轉了,像電影上看到的一樣,轉呀轉呀的,好像她也是那女主角,穿著到腳踝的大圓裙,在大理石地板上滑著華爾滋,砰恰恰,砰恰恰。
夜半的鄉下涼如水。又是家族的大聚會。所有在外地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家鄉了。許久不見的幾個叔叔嬸嬸,姑姑們,都回來了。他們都長著有著相似的氣質,相似的臉孔,還有相似的身材。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笑聲也聽起來很像。
三叔坐在她旁邊,讚美著說,『啊,志秋今天穿新衫哦?很漂亮耶,是媽媽給妳做的嗎?』
『嗯啊,媽媽做的。』她向來不擅對應,只是笑笑地回應了,又說了謝謝。三叔執起玻璃杯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五專畢業了有什麼打算呢?想嫁人還是想工作還是想再讀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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