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知道巴伐洛夫的狗最後怎麼了嗎?」
他的注意力突然從他的白酒蛤蠣麵轉移到一隻沒有人知道名字的狗身上。
「ㄟ?」
拜託,為了減肥吃不加dressing的沙拉的我,目前正用全身的力氣克制自己不要去拿面前那塊塗滿了奶油的麵包,幹嘛突然講這個啊?
「妳知道吧?!就是發展出制約理論,聽到鈴聲就流口水的那隻狗。」
「嗯……」
那隻狗,跟我以前養過的兩隻狗一樣,最後應該是死了吧?!
「妳難道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他為什麼要談這個?
「沒有,很重要嗎?」我毫不吝嗇地表現出我的不耐煩。
「唉,我告訴妳好了,那隻狗最後瘋了。」
他的語氣好像在宣布誰殺了甘迺迪,我如果不故做有興趣未免不解風情。
「Oh, wow……」
一直吃沙拉感覺好像兔子。
「嗯,一隻發瘋的狗。」
他說了一句語氣類似於結論的話,然後回到他的麵,我鬆了一口氣,開始抽煙。
一隻發瘋的狗?
以前我跟我的狗會玩一種互咬耳朵的遊戲,狗兒玩到最後通常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會真的咬太用力,以為自己真的在打架,那種露出動物本性的面貌其實滿可怕的,對於一隻平日溫馴貼心的狗來說,那種時刻好像得了失心瘋。
發了瘋的狗,會是什麼樣子?
「所以制約這件事情,其實是會讓人發瘋的?」我開始有點興趣了。
他請服務生收走了盤子,點了蘋果派和咖啡。
「不,制約不會,莫名其妙才會。」
「我不懂。」
「一開始,巴先生搖鈴後餵狗,一陣子後,狗聽到鈴聲,即使沒有食物也會流口水,巴先生於是說,狗被鈴聲制約了。」
並沒有回答到我的問題…….
「但是對狗來說,鈴聲等於食物,當狗發現這個之前牠確信的事實莫名其妙不再成立的時候,妳說,狗會不會瘋掉?」
我又點一根煙,他正死不要臉地大吃蘋果派。
可是我們不是從小到大,都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瓦解了無數的制約嗎?比方說,我有一位前男友只要看到我的眼淚,就什麼都答應我,可是有一天,他卻把哭泣著的我丟在大馬路邊,自己拂袖而去。我的確受到了更深的傷害,卻沒有因此而發瘋啊!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單純,對狗來說,食物是牠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件事,因此鈴聲也連帶成為他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件事。但是當狗得到的只有鈴聲,卻沒有後續應該要出現的食物的時候,嘿嘿……」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是他的確可以一邊發表著長篇大論,一邊不讓熱騰騰蘋果派旁邊的Haagen-Dazs香草冰淇淋融化。
我又想到我的另一個前男友,第一次見面他就說他愛我,第二次我們就去開了房間,但這些鈴聲並沒有帶來我預期中「應該」要發生的手牽手逛街看電影通很久的電話甜蜜的旅行等等食物,我一直得到鈴聲,而我引頸企盼的食物卻從來沒有出現過。最後我的確是出現了一些類似發瘋的症狀,比方說很認真地上課、家教、練琴、學習我這輩子都不會用到的語言等等。
想想,也沒什麼不好。
但是這種制約是從哪裡來的?巴伐洛夫先生想必花了一些時間讓狗被鈴聲制約,但是哪裡有人讓我被噓寒問暖制約?誰用接下來的大量的月光約會雨中散步深夜談心制約了我?誰又用再接下來的依依不捨門口吻別”You wanna come up for a cup of coffee?” 制約了我?誰又用再再接下來的拜會雙方父母籌備婚禮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制約了我?
「制約本身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莫名其妙才是。」
他為今天的晚餐,和制約的話題下了一個結論。
「而莫名其妙地被制約,才讓人發瘋。」
我抓起面前那塊奶油麵包,賭氣似地塞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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