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舖成的庭院前,已排列好一方陣丈。
舉手投足,都是力的展現。
整齊劃一,都是魂的釋放。
在前面帶領大家的那個,一頭長髮,雖然看起來與大家無異,卻是格外出色的一個。
這套拳,似乎是他的生命。
也是令人佇足的原因,尤其指她。
「寧次。」一道中年男子的嗓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聽到這個聲音,全陣的人都停下了動作,恭敬地齊喊了一聲,「師父早。」
他一頷首,莊嚴地開口,「大家早。」然後轉而看向寧次。
「師父,我正帶領師弟們演練拳法。」每天早上的晨練,是他們武館非作不可的行為,偏偏今天師父晚到,他才會先行攬下這個動作。
他點了點頭,看不出他對於寧次的行為是什麼情緒…「你也先歸隊吧!」
「是。」寧次抱拳往陣裡唯一空著的位子而去,站定。
寧次越來越有獨當一面的風範了…我想,有些事情也得快點決定才行…想著,師父對大家說話,「今天我要教導你們一個新槍法。」
師父頓了頓,當他察覺大家都已經準備好之後,才喚了喚人在館內,一雙眼卻直盯著屋外的女兒,申天天。
遭點名的她,其實也不是不知道事由,拿起陳列在館內廳旁,父親專用的金槍後,走了出去,「師父。」在師兄們面前,她也這麼叫喚。
接過槍後,他示意大家後退,開始舞起槍法,邊打還邊說道,「此槍法最重要的就是運氣於槍快速衝刺,這樣才可以給對手連續的傷害。」
舞完全套,他才收勢挺身,「大家試一試,去拿槍。」
「是!」徒弟們的喝聲劃一,紛紛往練武場邊,擺設武器的架子上拿槍,大家都拿自己的,只有一個人例外…
「大師兄。」天天揀了道館中特別好用的一把槍,遞予。
寧次也是一楞,然後從容地接下,「謝謝妳,小師妹。」
這一給一收之間,似乎傳遞了些什麼…
然而這些,全都收入了眾師弟們的眼裡,他們的聲音也讓這小小溫馨化為烏有…
「哎呀…大師兄與小師妹感情真好呢!」
「讓人都想朝著夕陽奔去了呢!」
「我們就沒有這種待遇呀…」
「那當然,大師兄與小師妹是什麼關係?我們比不上的啦!」
「不如早些成親嘛!不然羨煞了我們這群師兄弟了!」
聽到這些話,雖然知道師弟們是在開玩笑的,但寧次還是忍不住有些介意,他怕天天無法忍受…
他轉頭看她,她張口欲言,「我說師兄們,別把話題淨圍繞在我身上,不快去練槍,師父他老人家可不知會對你們說什麼呢?」
適時地,師父咳了幾聲,提醒提醒眾徒弟,也配合一下自己的女兒。
「是~」聽到這聲音,他們那還敢造次,飛快地回去排成陣式。
僅留寧次在那,「妳…」他對天天說道。
而她只是一笑,「大師兄,你也快回去練槍吧!」她順勢推了他一把,「有事晚些再說,寧次哥。」她小聲地說。
「妳…」申家道館是在靈山的半山腰上,理所當然圍繞他的便是山間小徑,而寧次與天天現在就站在其中一個,在午後,他們練完武的時候!
「寧次哥,你今天怎麼那麼急著找我呀?」天天站在他的對面,一副開朗。
他稍微猶豫了下才開口,「妳不在意師弟們的話嗎?」如此的說法,對於一個女孩子家而言,並不是好事。
而她只是搖了搖頭,「師兄們都在跟我開玩笑,不是嗎?計較就太小子氣了!」
天天…寧次在心裡怎麼喚道,卻沒有叫出口。
「而且,我更在意的是寧次哥你的看法。」從她的表情,不難看出她在說這句話之前,做了多少的心理建設?
縱使膽大如她,也很難如此做到吧!
為此,他也決定要好好地回應她的想法,「師父問過我,要不要接掌申家道館?」
雖然說,寧次留下來,對她以及申家武術而言,都是最好不過的選擇,但是…他呢?
從小與寧次一起長大,看著他練功,她其實很明白他的能力,他絕對不是該被困在靈山上,不能展抱負的那種人…她說什麼也不要成為他的依附!
「我給師父的是肯定的答案。」
卻也是她不想聽到的答案,「寧次哥,被綁在靈山也無所謂嗎?」
他搖了搖首,「不是『綁』!我心甘情願地留下。」為了妳,為了申家道館。
「可是…」
他以手勢示意她稍緩發言,「我想過了…師父目前身體硬朗,就算我要接掌也不是那麼快的事!我想趁這段期間下山,好好地作一番磨練,這也才能接續師父,光耀申家道館。」
那我呢?天天下意識地想到這個問句,就即時地縮住,沒問出口,她不是才提醒自己不要成為他的依附嗎?那又怎麼可以造成他的負擔呢?
看出天天的掙扎,寧次略低下頭,看向天天,「妳呢?願不願意…跟我走?」
「啊?」天天著實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的轉折…「這樣好嗎?」如果她走了,那爹怎麼辦?
「我並不是想說服妳,我只是認為妳是少數有主見的女孩,師父也絕對會認同妳的意見。如果妳願意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話,我想這對於申家道館而言會是好事。」當然對他而言,也是。
我真的可以嗎?天天自問,卻無法抹去心底那層想要……「我…」
他抬手,壓了壓她的肩,「天天,聽妳心裡的話。」
聽到他這麼說,她的考慮與猶豫便無所遁形,就這樣吧!她給自己一個鼓勵,「我想跟你去。」
她如此回答,他著實鬆了一口氣,還好…其實他真的有些擔心,雖然這樣有些自私,「我會與師父談妥的。」
獨自待在房裡,天天忍不住有些期待,將來與寧次可能會有的生活,能看到的東西、能感受到的氣氣,更重要的是,寧次一直都在…
想到這裡,她就沒辦法不開心,就沒辦法不興奮。
雖然,這樣的行為,對父親、對申家道館來說,都……
突然,木門被敲了幾下,她尚未應首,就被推開,她回頭望,「爹?」
「都決定好了?」
天天也是一楞,後來才想起他所說為何,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是。我真…」
「那就去吧!」
咦?爹真的就這樣答應了?她真的很意外,「爹…」
「別給寧次添麻煩囉!」他走近她,摸了摸她的頭。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爹在道館也別太逞強了。」
「是誰該擔心誰呀?」面對女兒的交代,他有些不是滋味!
而她看到這樣子,笑了,爹在她面前,真的沒有任何一點師父的威嚴感呢!她最喜歡這樣的爹了,雖然她必須暫時離開他……
叩叩叩…木門又被敲了幾響,只是這次他先在門外喊著,「師父,聽說你在這裡…」那是寧次的聲音。
師父看了天天的一眼後才說道,「進來吧!寧次。」
「是。」他答完後才恭敬地開門,「師父、小師妹。」
「急著找我?」看了看他的態度,他大概猜得出來。
「是。」
「那?」師父邊說邊望向天天,不知道是不是她能聽的事情?
循著師父的眼神而去,他點了點頭,「請小師妹留下。」
到底是什麼事呀?這讓師父越來越好奇了…「你說吧!」
「剛剛我收到一封家書,裡頭寫到並沒有很清楚,不過似乎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得先回家一趟。」
「這樣啊…」想想,這些年來,寧次幾乎是每天都待在道館,逢年過節也少有回去日向家的機會,看來這次真的是什麼大事了…「那你快準備一下,回去吧!」
「是。」說著,寧次卻瞟向了天天,「師父,我可以與小師妹說幾句話吧!」
早就看穿了他們之間的情愫,他又從來沒有反對的意思,自然是首肯了,「把握時間。」說完,師父便先行出了房門。
一等他走遠,寧次才說,「天天,我會回來的。」
「我會等你的…」
聽到她這麼說,寧次終於放下心裡的大石,「等我回來以後,我們就去磨練,可好?」
「嗯,等你回來以後…」
『我已回到家中,會儘快將事情處理完畢,勿掛念。』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可能沒那麼快完結了,天天,忙著的時候我總在想,與妳將有的旅程,便充滿了信心。』
「唉~」望著這兩封信,天天竟有些感嘆,都一個月了,才這兩封,才這麼寥短數句,叫她怎麼滿足?
「我想大師兄是怕寫太多,會掩不住相思吧!」二師兄就未掩的門而入,大方地評論感想。
而這引來的是她的嬌斥,「二師兄,你怎麼可以偷聽呢?」
「明明是妳把信的內容念出來的,還怪我?」他笑笑地答道,眼底的神韻卻不是那麼自然。
怎麼了嗎?天天下意識地懷疑,「你找我作什麼呢?」
「師父有要事宣布,請妳到場!」
會是什麼事呀?天天邊想著想收起紙箋,沒注意到二師兄已經先行離開…
他緩緩地踱回集合的練習場,不經意地捕捉到幾句,師弟們的談話:
「所以說,那個傳言是真的?」
「大師兄真的不回來了?」
「那小師妹該怎麼辦?」
「同甘共苦、互相扶持的情誼,終究敵不過…」
他皺起眉頭,「你們在說些什麼?」
「二師兄。」聽到他的聲音,他們禮貌地喊道,大師兄不在,就屬二師兄最有領導能力了。
他沒理會他們的叫喚,只是說道,「沒把握的事就別亂說話,尤其是在小師妹面前,別亂嚼耳根。」
說著,師父便已出現在眾人之前,而天天也才跚跚來遲…「抱歉,師父、師兄。」
「先入伍吧!」師父示意她站在師兄們的旁邊,「我今天要跟大家說說,你們大師兄的事。」
聽到這地雷般的名字,他們全都拉緊了神經,只有什麼風聲都沒聽到的天天,還以為是寧次就要回來的消息…
「他的伯父已經寫了封信過來,說…寧次將再也不會回來申家道館,要接掌日向家的商行。」
怎麼會?怎麼會是這個消息?天天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們說過的約定呢?就這樣…一筆勾銷了嗎?寧次哥……
「我本來屬意由寧次接掌申家道館,如此也沒辦法了!現在就由你們公平競爭這個位置吧!待我有了答案以後,我會再與大家宣布。」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忍不住,天天喊了出來,「爹,寧次哥…」
吸了口氣,師父強迫自己冷靜地說道,「他不可能回來了,妳還是早些忘了他吧!他已經決定要與自家的表妹成親了。」
「什麼?」聽到這句話,一向疼愛小師妹的眾師兄們都喊了出來,「日向家不是規定終身一妻嗎?那小師妹怎麼辦?大師兄這樣太不負責任了!」
師父的話,彷彿是一顆炸彈,徹底轟炸她的腦袋與心房,亂烘烘、鬧烘烘地,她什麼都不再能聽到!
可是,好悶、好煩、好有壓迫感!好難受,忍不住,她轉身衝出道館,往山野裡而去…
「小師妹。」看著她的背影,他們喊著,有幾個都想衝了出來陪她。
「別。」師父只是靜靜地指示,就讓她去吧!讓她整理自己的情緒吧,除此之外,他們什麼都不能做…
「伯父。」當寧次知道,伯父與師父有所連絡後,找上他。
很清楚他要說些什麼,他直接回答,「由我直接替你斬斷,比較快。」
「可是我不想斬斷。」
「只要你一天是日向人,你就必須聽我的話。」霸道、專制,但也是這樣他才經營起了日向家族。
「我是分家,何來的繼承權?」不就是這樣,才把他送去道館學武的嗎?
「只要你與本家成親,不就解決了。也是為了要磨練你的擔當,我才送你出去的,不然何不讓你從小習商?」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伯父~」
「反正事情就這麼定了,你沒得反駁。從此,不准再與道館有所來往…」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這樣天天該怎麼辦?他氣急敗壞地撫著自己的頭,卻沒有法子……
「小師妹,妳好歹吃點東西吧!」二師兄在床邊勸著,她卻無動於衷。
知道事情已經兩週了,她也就這麼頹廢了兩週,不發一語、極少食飲,這樣一次會搞壞身子的!
「你出去吧!」連聲音都格外地乾澀…
門邊,聽到裡頭的對應,師父忍不住嘆了口氣,「妳又是何必呢?」他來到床邊。
「師父。」二師兄與師父招呼。
他無心理他,只是對著天天,「妳如此糟蹋自己,難受的還是我們呀!他怎麼會知道妳的傷心?」
「爹…」
「聽爹的話,別再執迷不悟了!」
「爹…」
其實她也不是不明白爹所說的,她只是無法覺醒…事情為什麼會有那麼劇烈的變化呢?
難道當初就不該讓他走嗎?
本來以為,他短暫的離開,只是造成她心底的小小漣漪,怎麼會成了如此大的波瀾呢?
衝擊她的心,好痛、好痛。
「爹,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她會讓自己好起來,她會逼自己好起來,卻沒辦法是現在!她要用時間慢慢療傷,把已翻的心船扶正。
「好!可別讓爹等太久了…」
「爹,等到我好了以後,我想認真學武,我應該也可以繼承道館吧?」
「當然可以呀!」
不知不覺間,二師兄早已退出,留給他們父女倆獨處的空間。
果然,還是親情比較可貴呢~在心底,天天如此體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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