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常
■梁瓊白
2018-11-03 中華日報
幾番風雨過後，總算把這一季的酷熱慢慢的煽涼了。
盛夏時節每天頂著烈日奔走各處處理善後的日子終於過去，如今回想，其實時間不曾暫停過，哪怕驟然發生的當下，日子也是一直在運轉著，一面揮汗如雨，一面卻是凜冽的淡定，驗屍、解剖、結案、樹葬，經歷一場前未有過的體驗，然後在短短十天之內送走了一位手足兄弟。
年紀真是生命的導師，只要活著總有機會體驗一些沒遇過、沒做過或是突然發生不得不面對的情況，一場意外，只因暈倒、休克、沒有及時發現救治，生命就結束了，得知的當下，錯愕多過驚嚇，雖然瞬間有點慌亂，還是得強自鎮定，只因事實無法迴避，也無法讓它消失，總之事情必須處理，問題必須解決，而後一件件的辦、一樁樁的理，頂著八月的艷陽三十幾度的高溫一站站的奔走還能按步就班，自己都覺得冷靜得出奇，有時在等待的空檔捋著思緒，仍然對這場來得突然的意外，有著似假還真的虛幻。
鄰居一位剛從學校退休沒幾年的老先生，唯一的女兒出嫁後他們一面幫忙帶外孫，一面過著悠閒恬適的生活，平日一起上菜場、吃小館，假日就去登山、旅遊，倆人感情很好，對人也很客氣，經常看他們同進同出，很讓人羨慕的一對，後來有人發現好像有一陣子沒見他們了，再一問，原來先生幾天前突然中風倒下，雖然經過搶救還是全身癱瘓，從此只能常駐醫院，開始漫長日子的生命拔河，又是個意外，生命的無常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上年紀後去得最多的地方，不是看病、探病的醫院，就是送行的殯儀館，走動的次數多了也就修煉出行走其間的不驚不懼，更無暇思考鬼神了，如此練就的膽氣只是對生命無常的妥協，有朋友說他從不參加喪禮，說不喜歡那種地方的氛圍，如果看過每個告別式內外不同的眾生百態就不覺得送行有那麼沉重、死亡有那麼悲傷了，等候室內依舊談笑的、急著討論財產分配的、指責孝與不孝的、滑手機玩遊戲的、淡定吃喝的，各式人等都有，各種神態都看得到，要不是不時飄過的哀樂、幡旗、頌經聲，就跟看一場場不同的肥皂劇似的，死的人走了，活著的人還在演，其實儀式隆重還是簡單死者已無感，花的錢多或錢少都無助他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只是活人自認的心安，做給外人看的，就連追悼者也不過是走個儀式的過場，此後俱往矣，是親人、是外人、是恩人、是仇人、是喜歡的人還是厭惡的人都從此揮別，再無牽連，誰能保證跟這些忌諱永遠絕緣？
我的兄弟在熱火朝天的季節離去，又是那麼突然的方式結束，未必是他所願，只是意外無從預知，一如無法選擇生在何處死於何方，無妻兒子女、無恆產錢財，倒下的那一刻，怕是連回顧這一生的時間都倉促得來不及留下支字片語便孓然而去，這般了無牽掛的灑脫倒也符合他的心性，手足間短暫的塵緣只是唏噓與惘然。
一棵樹不管是粗壯還是瘦弱，長大長高後都會分叉出新的枝幹，一個家庭如果手足眾多，也跟枝繁葉茂的樹枝一樣，每個生命的個體都有各自成長的經歷和成就，雖是同根生，分叉的枝幹也已然有各自的天空，枝幹越粗交集越少，因為枝幹又長出自己的枝枒，何況手足。
別以為同一個家庭生長的兄弟姊妹性格都一樣，價值觀都相同，那可不一定，只要小事好商量、大事互相尊重立場已算好的了，反正願意擔當的自然有人擔當，不想插手的自然會避開，花錢的時候各有理由，拿主意的時候七嘴八舌，事事有意見，各個有理由，不也跟我們每天面對的社會一樣，就算跟錢有關的事其實說難也不難，只要該他付的別提，該給他的別少，錢搞定了就甚麼問題都沒了。
第二個的小意外是本來可以幫我分擔部分家務的外勞，因為母親已完全無法自理，我只好接收所有瞬間增加的工作量，從一開始亂無章法的忙碌，到調適出自己能處理的時間和方法，雖然還是從早忙到晚，還是得公務家務兩頭燒，還是有無法週全只好改變或放棄的時候，還是有氣急敗壞恨不得有三頭六臂而握拳大吼的情緒，等忙過、等靜下來再想想，一切都會過去，生活沒有絕對、必須的責任，世上沒有無法代替的人事物，也就覺得日子沒想像中困難，任何狀況遇上了，都得面對。
年中的時候經銷商要結束營業，一紙通知後便神隱，而後為了處理貨品和貨款，有大半年的時間陷在焦慮、混亂和煩躁中煎熬，唯恐下一個狀況又出現，後來，大約一個多月前有位客戶的廠房被法拍了，於是又有一筆錢要不回來，時機好的時候各個都是豪氣干雲的大亨，一旦環境有變就人性畢露、手法粗劣，人最難堪的是真相和偽裝重疊的尷尬，說穿了機關算盡只為財吧，終歸是錢惹的禍，從來只有人解決不了的錢，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能不為錢煩惱、為錢所困，生活就無難事了，不解為何有人說錢不是萬能，錢不能換取真情和快樂，這是沒受過錢困的人才有的思維吧，體驗過的都能悟出沒錢萬萬不能的滋味。豪宅百間夜眠三尺、良田千畝日食三餐，那也得有豪宅有良田才有精氣神說這樣的豪語，拮据的時候還是寧可庸俗也不想清高吧。
接連幾樁插曲式的意外，算是考驗嗎？可能天將降大任於我了，所以要先受點波折吧，其實生活到一定程度對人情世故便不在意了，生命積壘到某種厚度對是非功過便無所謂了，偶而出現點意外無論是驚喜或驚嚇，也都有對抗的定力，這就是生命的價值，真該感謝那些挫折、打擊出現在自己還有能力平反的年紀，慶幸每道傷痕結痂之後形成的粗繭，都成為一層保護膜，可以讓自己不那麼脆弱，而後淡定的面對、處理、放下，堅強不需要學習、只要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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