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母親問我「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這四句話,到底這是要向誰說?而且應該要多大聲地說呢?
我跟母親解釋,在我個人生活練習的經驗裡,一開始可能還是會困在外在眼見為實的練習,就是在事件發生的當口,對著眼前的對象,努力地按耐住嘴巴忍不住想辯解或說更多的衝動,要求自己關住嘴巴,然後不斷地說「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
慢慢的,我發現既然只要說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在無其他雜念、雜事的情況下,就可以更專注地觀察自己的身心靈,當下好像被某位武功高手的點指神功,鬆開那原先讓自己靜止僵化的穴位,整個人跳脫脫地活絡了開來!
那麼為什麼過去自己過去會在事件當口,感覺卡卡的?原來這是老舊慣性反應要脫離,而新的思維與動作還沒形成前的空窗狀態,特別是腦袋心智還老想作主當家,激憤地跳出來指手畫腳時,全身僵化就特別嚴重,反而讓新的可能性被壓著出不來。
後來,練習一段時間後,腦袋裡或許已經沒有特別提醒自己說「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而當下可能也不在任何衝突的火線,但是就非常自然對地毎一個人事物都默念著「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彷彿這是我喚他們共同的名,沒有分別的,一樣的寶貝。所以到最後,說這四句話是沒有對象,也沒有任何目的,更不必說出口,就只是覺察的提起一念清淨,想想,我們不都是在心裡有時會對外在現起說:「起風了,秋天了!」、「太熱了!」、「這是好味道」、「那是壞人」、「我討厭他」、「我不想這樣」…,凡此種種心念所想的,我就是帶著覺察將所有都以「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來改稱,如果慣性衝力過猛地又妄下評斷,我就只要記得之後以這四句話作為語助詞就好了。
終於更能驗證並非我們的感官知覺形塑了眼前的世界,而是我們對自己感官知覺的詮釋,才讓我們的心智對現起有了好惡、愛憎的分別心,於是,「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這簡單的四句話,就是一只萬能橡皮擦,把心智的造作通通擦掉,讓我們自己面對週遭的人、事、物都有若只如初見的清新。
這下,母親睜大了眼,像個孩子似的,把我給逗樂了,還有些得意。她跟著開始練習,只不過一開始都會脫口而出,而且還是有對象的,但到最後都會看她忍著吞進去,像吃偷吃了顆糖又怕人知道似的揪著眼瞧瞧四周,既刺激又緊張,甜頭可是在她嘴巴裡的踏實呀。
果然,練習一段時間之後,母親的抱怨少了,笑容變多了;白日昏沉與哈欠聲越來越低頻了,而天真發問與我分享的興奮就更提高了音調;較少沉溺在過去的悲苦,更多專注在當下的快樂與自在;更有熱情與衝動想過新生活,較少唉聲嘆氣地抱怨…
想起過去,母親給人最鮮明的印象總是要與人爭辯到贏,雖然她的態度不是強勢與蠻悍,卻是超乎常人地堅持碎唸下去,質到對方完全失去耐心地投降,或者火冒三丈地像我父親一樣情緒失控,但不管怎樣,母親就是非得「堅苦卓絕」地一定要到「自己是對的」標章,就算這得付出賠上幸福的慘痛代價,她也在所不辭。我們姊弟三人一直以來都勸母親少說一句就好了,但母親總是憤恨難解的認為,她既然都這麼不幸也失去了健康、幸福與快樂,憑什麼我們還要剝奪她多講一句的權利呢?!
我們經常搖頭嘆息,覺得母親給自己這悲苦人生最大的補償,竟然是爭取多講一句的權利!由此看來,要叫她真的在事件當口閉嘴,或即使少講一句,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沒想到,「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這四句話卻讓母親辦到了!她開始體會到有些話不必說出口,是非毋須在口水唾沫裡亦載亦沉,就只是簡單地讓自己的心有個明白而已。
話,不一定是從嘴巴吐出來,或許心靈的跑馬燈,在黑暗中顯得更深邃美麗。
話,不一定是說給人們聽的,也許對著內在的自己與虛空,那迴音更能繞樑三日。
話,不一定是說了就算的過去式,也許那是現在進行式的矛,射向未來的知。
「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就像心上的毛刷進行清除工作,就在清空自己之後的豁然無物裡,明白才真正能引流導入。
母親的生命實驗裡,意外地讓我發現善於公關的我,過去雖然也常禮多人不怪地把「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這四句話放在嘴邊,像是呼應禮貌運動般地機械話說著,完全是口不對心的,然而說穿了,這一切不過就是腦袋心智為了「喬」出表面的和諧,或者為達成某種自欺欺人的結果,才權宜地嘴上把玩這四句話。
尤有甚者,過去在對著別人大聲說「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的當下,是以一種帶有高度的自我神聖化心態,覺得自己就是文明與高道德一些,眼前的她人自然被我貶低,所以這四句話對我而言,根本有如陳靖姑收妖的咒語,對著她眼前一個個造次的人事物,唸唸有詞起來,當然,還打著正義之師,把別人都當成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急急如律令地準備捉拿起來。毫無意外地,這樣的自是非他的人我對待,總是引來更多的人際危機與衝突,尤其口是心非地大聲嚷嚷著「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無異是火上澆油,損人不利己地讓雙方都防衛了起來。
我嘆了口氣,這才發現原來過去自己只從肉眼看見外頭的猛鬼橫行,卻遺忘了自己內在的大魔王。
於是,我跟自己約定說,可不可以嘗試在心裡對著虛空說:「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就好了,沒有對象,更毋須出聲,就像母親正在進行的生命實驗,先讓自己住嘴,卻是持續著「聽不到的說話」。
還是從我自己開始吧!噓~對著虛空一遍又一遍說著::「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
這四句話就像全自動的吸塵器、掃把、垃圾桶與焚化爐,把沉積的許多老舊念頭、大腦運作程式給慢慢清除,至於清除些什麼呢?自然虛空知道這一切的。
漸漸地,當我內在清出一點空間來,豁然開朗地像在群山峻嶺間劈開一方幽谷,那輕輕的一句「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都能接力賽似地迴響共振出無限的「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
整個人都撼動了!
再次驗證,原來這四句話就是對著虛空給出特許權,請求它來進行清除工作,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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