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大學時,室友們坐在一起聊未來的憧憬,我說,最想要有一片小麵店,自宅就在上頭,小巧卻很溫馨,永遠飄著煮食麵條時的小麥香氣。然後在一盞昏黃溫暖的燈下,看著孩子流著口水在地上爬,覺得溫馨極了。
我才說完,大家笑得滿地找牙!覺得我太沒志氣了!那個年代誰像我如此浪漫天真呢?
麵店?!
這可是勞力工作呢!
那年李澤楷還沒遇見梁施洛,媒體鼓吹的正是麻雀變鳳凰的美夢,我這片麵店也太反潮流了吧!
就在他們在失笑的同時,憐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虛幻的美夢,然而,中年後當我嘗試回到從前去說出自己的故事,我發現,這看似不合時宜的夢想,原來是在小時候的孤獨裡沉溺時,我為自己尋找到的幸福方舟。
記得小學那個階段,父母起了幾個民間自助會,每個月總有大半的夜晚時間,得挨家挨戶地去收會款。這坐上一聊不免又是一、兩個鐘頭,所以回到家時,總是夜半的夜深人靜。
我很依戀母親,除了因為目睹家暴因而恐懼失去母親之外,我自己也很怕黑,怕被人遺棄不要了。
於是,我總是坐在鐵窗台上,看著吃完晚飯的母親,轉入巷口離去。
自此,我就像是隻可憐的哈巴狗,拴著不動地靜靜等著。
有時我會自己唱唱歌,然後打盹一下,再來就是數數街上呼嘯而過的腳踏車,那年代要是看到汽車,那簡直是比看到流星還難得,所以少見的黑頭車經過,總會讓我新鮮地暫時遺忘所有的難過。
然而,對街商家的鐵捲門,嘩啦啦地拉了下來,先是轉角那家藥房,再來是機車店、雜貨店、木柴行,到最後整條街都黯淡了下來,只剩下一盞盞路燈彎腰地打哈欠。
這時,我會害怕得想哭,嘴裡一直低聲喊著:媽媽!媽嗎!你在哪裡呀?
人哭淚,淚哭人,到最後我的淚水主導一切的演出,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就在我悶頭啜泣的同時,總會被輕輕的「碰」一聲給引動抬起了頭,那是鋁製器皿獨有的空轟聲響。當我用充滿淚水的眼向對街細瞧,那液體權充放大鏡的作用下,那家麵店異常地巨大。
原來,當所有店家的燈都吝嗇地閉眼,這家位在雜貨店前不怎麼起眼與陰暗的小麵攤,就會扭起上方那盞昏黃燈泡,與瞌睡的街燈一起慵懶地打呼嚕,讓麵香給蒸薰地更加睡眼矇矓了。
夜半十二點多,我的害怕只剩下這面攤陪著我一起哭泣。
我總是邊打哈欠邊拭淚,怕黑且渴望光亮地自然湊向眼前的看。
那麵店真有趣,永遠被一圈霧氣給熊抱著讓人看不清全貌,尤其在寒冷冬夜裡,溫度反差就會凝結更多的霧氣。就偏偏僅剩煮麵車台上的鋁製對半分格的蓋子,來回掀開與蓋上,提醒著我這團白濛濛裡頭有秘密暗藏。
我很喜歡這聲響,提醒著我還有人跟我一起面對這黑暗。
偶而,會有人走出這團白霧,是中年的外省老闆與老闆娘,兩人分工煮麵與洗碗,交替地在白霧裡進出,常讓我幻想會不會是同一個人的玩笑變裝?!
我想,他們的確是同一個人呀!當夫妻同心,那生命的韻律自然也就落在眼裡的看了。
夜更深時,來吃食的人越來越少,他們有時會兩手空閒地對望,那時的我不知道,這無聲裡到底有什麼祕密。
現在,我揣測地想,或許就是一起過日子的感動吧!
孤獨等待母親回家的我,總愛看著麵攤的一切,有時會忘了哭泣與難過,有時甚至還甜甜地笑了起來。
午夜兩點多,麵攤上方的那盞燈泡也闔上了眼,兩夫婦一人推著台車的一個把手,吃力地推進藥房轉角的巷子裡,隱沒在黑的席夢思當中。
而我,又開始了哭泣。越哭越累,直到母親回家,喊醒我回到床上睡去。
原來,這一片麵攤的夢幻,還真不是腦袋裡的神來之筆,卻是其來有自的,那是在我童年恐懼裡,最初的親密關係的想像,充滿麵香與庶民味道的,那是踏實的安住在心上。
多年後,室友記憶起這個笑話,提醒我說:「你的夢想成真了!只不過變成了豪華版!」
我知道,家裡經濟情況像阿里山的火車頭,嘟嘟嘟地朝著雲海開去。
然而,終究是雲深不知處呀!
想起了這一片麵攤的隱喻,很有畫面地提醒著我對於家的渴望與樸實想像,當我再看看現前與先生對物質生活想法的歧異,而自我疑惑時,或許這隱喻能幫我爬梳出最初的想。
我到底想要什麼呢?
隱喻,繼續在腦袋裡咕嚕咕嚕滾珠著。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