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和飢餓,是我們唯一的共同點。
-《敵人》(L’ennemi)
大衛•卡利(David Cali)文,沙基•布勒奇(Serge Bloch)圖,吳愉萱譯,米奇巴克公司出版。
少,若不是將〝我〞與〝他人〞撕裂切割,哪來的猜疑、假想、誤解與攻擊,甚至是天翻地變的戰爭呢?
反覆地看著《敵人》(L’ennemi)這本法國兒童繪本,一次次地卻是拿著探照燈,投向自己心裡的那只空洞,既深且黑。
深得彷彿光線也有抽盡的困窘,且黑得都鬱結成一團焦硬的瀝青。
每次閱讀,都將這既深且黑的心靈坑洞給光照了一回兒。
既深且黑的坑洞,有可能弭平與放亮嗎?
少,此刻的我選擇相信,即便目前仍是曖曖內含光的未明。
《敵人》是由國際特赦組織與第一次世界大戰紀念館所協助出版,法國諸多書評也讚揚了繪本所傳達的人道主義,以及藉由兩位敵對士兵的感性獨白,喚起人們對於戰爭與和平的深思。
記得2009七月在台南的誠品書店翻閱這繪本時,也的確讓我霎時對戰爭開啟了一份微觀的人性視野,而不再是陷落在地理疆界與民粹主義的框架之內,終於是溫柔取代了稜角的冷硬與血腥。
當戰事幾乎告終,僅存的兩個敵對士兵,各自躲在壕溝裡,在飢寒交迫與孤獨裡,工於心計地想着如何將對方置於死地,然後可以早點返鄉與家人團聚。
繪本的插圖很簡潔,地平線下凹的坑洞裡,眼睛只有四處撞壁,腦袋卻都是仇恨的念頭,乃至幾乎要絕望了的等待,卻沒忘記戰爭爆發前一天,他們手裡拿到的手冊裡,交代著敵軍是如何的泯滅人性與邪惡,會殘殺我們的親愛家人與可愛小動物,甚至是在水裡下毒。
教戰手冊裡,要他們把對方視為野獸,殲滅是唯一的選擇。
只是,夜裡他們各自躺在逼仄的的坑洞裡,望著滿天星星,不禁思索起戰爭的意義。
弔詭的是,他們都希望星星能夠教會對方人性,知道不應該殺戮,而且要馬上投降!
但是颳風下雨裡等呀等,對方就是沒舉白旗投降。
他們開始懷疑起那些當初發號施令要戰爭的人,何時才能宣布停戰呢?
有一天,他們終於受不了了,決定要偽裝變身,走出洞口去刺探敵情。
一個人在身上插滿樹葉偽裝成灌木,另一個人則偽裝成獅子。
插圖上的兩人偽裝真是可愛,但也可笑極了!而且看見對方的他們,各自心中還有O.S.,緊張時刻還緊記教戰手冊的叮嚀,要如何偽裝得更不被別人發現。
終於,他們潛近對方壕溝洞口裡,卻發現空無一人,好奇之下,他們都入了洞,刺探敵情,卻發現對方的坑洞跟自己的無異,所剩無幾的糧食、家人的書信與照片,還有一本教戰手冊。
插圖將真實的三家家居生活照片直接呈現,再用黑筆畫上哪著照片的雙手。
他們開始懷疑起自己先前以為對方是殘殺老弱婦孺或根本是一頭野獸的看法,發現原來所謂的敵人,他們也有自己的親愛家人,而且也是揪心地盼著他們回去團圓。
更震撼的是,對方的教戰手冊裡,竟把自己給形容成一頭野獸,以及殺人如麻的魔頭,真的跟自己手上那本一模一樣,只是裡頭的人換成了自己。
他們知道自己沒有殺小孩與婦女!
他們知道自己不是野獸!
他們憤恨地認為對方的教戰手冊都在說謊且汙衊他們!
只是,天已矇矇亮了,不能再偽裝行動的他們,只能躲在對方的洞穴裡,等待對方舉白旗投降。
等了好半天,天又要開始下雨了,他們決定寫幾行字,放在空瓶裡,丟到原本自己的洞口裡,並希望對方可以收到。
少,故事結束了。
我凝視著繪本書的封面,是一位身上掛滿勳章的將軍行舉手禮,雙手卻是滴涔著鮮紅色的血。
反戰,應該是每個人心裡最深的溫柔。
不管是打著正義之師的宣戰,或是多詞嚴的通牒,甚至是多煽情的戰爭動原告百姓書,那終究是人性的操弄與嗜血。
只是,當我們藉由這本書,喚醒了自己反戰的溫柔之餘,也不該忘記,所謂戰爭是分秒之中的逼近,而戰場可能是切身的在自己的心裡頭。
國族之間的戰爭不一定天天有,但是人際間的廝殺競爭,以及親密關係的衝突,甚至是自己內在的渴望與行動撕裂,卻是分秒火烈爆發中。
少,我想到了愛情的互動。
繪本書的第一頁上是一張白紙,上頭寫著:在一片荒涼的沙漠,第二頁是白紙上戳了兩個洞。
初探愛情的人們,就像是那兩位躲在坑洞裡的士兵,揣測不安,於是開始互丟些東西到對方洞口試探虛實。總是要等東西差不多快要丟完時,我們才會所剩無幾地靜靜想著,並且觀照自己。
孤單,成為我們最好的朋友。並肯定對方也是寂寞的。
這或許是愛情的起點,也是最原初的共同點,這樣的連結讓愛情有了通道。
只是,我們總受限於現實世界的種種概念,以及主流價值的推擠形塑,執拗地猜忌對方的真心,非得要對方先輸誠,才能解除自己的警報系統。
漸漸地,各種媒體與書籍,誇大著男女之間的交戰手冊,或者關於情愛的佔有、掠奪等迷思,似乎真的把愛情當成了堅壁清野的戰場。
直到我們身處黑夜裡,再也看不見白天的喧囂,我們只能凝視星星的眨眨眼,卻與更深的存在有了對話。我們開始碰觸到對方與我們存在的共通性,以及認證自己需要愛與被愛的渴望,雖然還在意著世俗衡量愛情的粗暴標準,以及主流價值最蠻橫的算計,但是我們開始從腦袋裡的思考鬆動,想要潛到對方的坑洞裡瞧一瞧。
於是,我們開始偽裝,把自己變得更接近自然,像叢灌木或一頭獅子。鑽進彼此的坑洞之後才發現,對方的坑洞裡是跟自己一樣的,有恐懼、被愛的需要與被誇大的敵對恐懼,這才清楚兩人是沒有分別的。
最後,他們能作的就是將這份清楚,寫下來裝在玻璃瓶裡,丟進自己內在坑洞的理解。
少,愛最終能得到和解,並不是因為我們俘獲或佔有了什麼,卻是往自己的內在坑洞裡,丟下一份明白罷了。
我在想,我們之間能夠得到救贖嗎?
我也在看,看究竟自己是否真正鑽進你心裡坑洞的設身處地,了然之後地願意迴向自己的內在坑洞。
畢竟都是在自己內心的呀!
少,愛的容易與艱難,竟都在自己的內在坑洞呀!
或許,等愛抹平了一切,回復宇宙太初,就像繪本第一頁的那張白紙,那是沒有坑洞的。
無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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