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路上收看中天電視製播的《228泯恩仇-21師滅亡啟示錄》http://www.ctitv.com/new/news/project/228.html,也思維著上一代人的生死相互抵消,真的能夠讓我們放下與寬容?或者隨著時間象限,而被理所當然地要求遺忘與泯除?
影片裡的一段是這樣說的:「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巧妙安排,讓這段因果有了了結的機會。…上蒼如此安排,不只是冤冤相報而已,21師與台灣人的再次相遇,或許就是要將恩怨留在上海灘頭,留在上個世紀。曾經用槍口指著別人的21師,同樣成為槍下亡魂,那些曾經受過228磨難的心靈,也許能夠就此放下。這或許不算是非分明,但算起來也是有因有果,六十年過去了,該是我們一起泯恩仇的時候了。」
【是人非人之罪!】
我個人認為,21師的全隊殲滅,並不能因為幾位加入共軍的台籍老兵的子彈,就能將恩怨留在上海灘頭,因為那些真正第一線上戰場,拿著槍指著別人,也被人用子彈穿過胸膛的,大多是迫於無奈,有人是為亂世的生計,有人則是從家鄉被綁架抓壯丁而來的,他們執行的不過是上級的命令,一種在那個模糊世道裡,讓人無所適從的催命符咒,殺人或者被殺。
捫心自問,若我們真正處在21師的軍隊裡,我們真能事前之師且清明地放下槍桿,而不顧背後更殘酷的軍令,像另一隻槍桿直抵著自己的腦袋?
真正殺人的則是躲在後方的暴力共犯結構,他們一路搜括民脂民膏、捲款脫逃,只因為戰敗撤退的恐懼,而寧可錯殺地授意21師在台灣血腥屠殺,好讓他們繼續在逃亡的下一站佔地為王。
21師不該揹負228的全部責任,我們誰都沒有權力將他們個人妖魔化,認定他們就是殺人魔王、罪無可赦,而認為一命償一命的線性因果,可以讓受過228磨難的心靈,就該因此放下。
不管是21師裡的士兵,或者加入共軍的台籍老兵,他們充其量只是二線的受害者,繼續被迫將仇恨延伸,即便那物理型態的存在早已沙場覆亡,或者在個人模糊的認同裡漸漸凋敝。
影片中的四位當年參與殲滅21師的老兵,呈現了一種仇恨消解的方法,這固然是最被容易理解的,但是被殲滅的21師的士兵,究竟如何看待這段歷史的荒謬呢?亡魂無可話語,卻不代表他們沒有自己的觀點。
如同影片裡的台籍老兵趙世男所言:「這有冤仇的,在台灣他們打死那麼多人,當然要把他們作掉,只有這樣而已,嘛毋是講什麼光榮的代誌,死人的代誌,毋是啥光榮的,是萬不得已的,我們講實在的,這是萬不得已的,哪有啥人要想隨便去殺人?」
同樣的,那些曾經屠殺台灣人的21師,或許也想說這一句:「沒人想隨便去殺人的!」
如果說,身不由己卒子們真能在戰場上一刀換一刀,與一命抵一命的線性因果裡,給228一個說法,那麼就太辱沒了歷史的教訓。
我們要追究歷史的是,究竟是哪些人下了屠殺命令?而又有哪些共犯結構依然強大存在著?
歷史上的罪人,或許已化作一堆白骨,不管臨死前是否懺悔罪孽,我們還是要繼續在真相調查裡,要一個說法,或者更多元且包容的看法。
但是,不僅僅是歷史的查明真相,生長在這片土地的人,卻有更重大的生命責任要去實踐,我們所能作的就是將這些歷史罪人視為一面照妖鏡,反觀自照最內在細微的暴力可能,以及看清那恐懼是如何驅動暴力的連鎖反應,然後成為自己最嚴密的良心守門人。
我們人人都有可能在起心動念裡,與228的罪人一樣犯行,若我們無法正視自己的暴力本質與可能,那麼228則會用各種形式,再度出現在本島上,繼續血流,永遠仇恨。
是人?非人?
是非就在於我們還存在的個人,是否能人、我無有分別地看著歷史的罪人與自己,清楚這暴力之罪是我們共有的可能,也是成就我們良善的起點。
如果我們追究228歷史事件的視野,無法迴識向裡地走到個人自省,與分秒的自淨其意,我們就是繼續讓自己成暴力加害人,並且重組且強大那邪惡的共犯結構。
是人!只是因為我們在自我觀照裡,認證與懺悔著暴力的種種可能,而知道我們都是生命共同體的尋求解脫。
非人!正因我們逃避地將自己的暴力可能,找到代罪羔羊,並在陷入個人道德的譴責裡,卻規避自省的生命功課。
苦集滅道,我們無人可以推諉,卻是共同的朝聖之路。
【此岸彼岸之渡】
至於228恩怨能否留在上海灘頭,或者繼續在本島傷痛蔓延,我個人以為真正能化解恩怨的所在,並非彼岸與此岸的戰場重現,因為那不過是換了時空的另一場殺戮現起,反倒是在此岸與彼岸中間的心裡渡舟,才能帶領我們穿越迷障。
我們沒有權力要求受難者儘快放下傷痛,因為療傷是有過程的;而我們也沒有奢侈的天真,可以讓我們空口說寬容,虛幻白描和平願景,因為我們還沒有真正學習面對自己暴力的可能,以及內在細微感受恐懼帶來的破壞力與痛苦。
唯有親身在心念裡,經歷過那種恐懼的地獄之苦,在心眼觀看自己不斷在加害與被害人的身分轉化之中熾火試煉,我們才能真正願意從生命的根本處尋求解脫。
這解脫的渴求讓我們尋求彼岸渡舟,而直視自己也有可能成為加害人,就能讓我們無有分別地共命。
共命渡舟,正是我們面對228所無可推避的。
渡舟,是一種艱辛的心理過程,雖然仇恨的波濤洶湧,縱使痛苦的陰風慘慘,我們總是要經歷這段面對這段歷史情結與情緒泅泳,才能穿越物質世界的遮蔽,讓恩怨得以消解止息,也能讓這揹負已久的原罪,終於彼岸捨舟。
空間,是無間地成住壞空的,而其中的人也是分秒地生住異滅。台灣國土會流轉,而生長於此的台灣人不管先來後到,也是世代替換,卻又生命復始。只是,我們都得無可規避地在這一段段時間的流裡,為著渡舟接力,只因我們都身兼228的受害者,也同樣可能再次成為暴力加害人。
於是,渡舟就是每個人心裡頭的念念相續。一念,可以陰溝裡翻船,同樣的,一念也可以驀然彼岸。
我們是那一念的載舟者,也同樣是那流、那風、那舟。
凡看得見的,終將消散,而看不見的,卻永恆留存。
不管是台灣228的血腥屠殺,或是上海灘頭的國共內戰,那些看得見的都已在時空象限裡漸次消退,但在虛空層次的不可見裡,怨咒依然是存在的,不是各捅一刀,或者殲命能解,卻是終將在心靈意識的層次上化解。
而這段心裡渡舟的過程,就是我們的道路,也是迴向給冤結的一份善意。若我們能在228的血腥歷史裡,看見了自己的惡,也成就了自己的善,那麼這些了悟的能量就能伏藏迴向虛空,於是歷史的冤結,就得以解結了。
只是,此刻渡舟的我們,不該光是幻想著彼岸的美好,以及放下原罪後的舒爽無事,反倒是該當下專注於渡舟的每一個念頭起落,覺察著憤怒與仇恨的走向如風。以此同理,我們不該只是空泛地說著放下與寬容的語言,描繪和平無事的未來,反倒是應該安忍在每一絲仇恨念頭所引發的內在反應,以及觀看著恐懼所勾召的種種暴力,而終於知道這苦原來是來自於我們自己內在的念頭。
此刻,共命渡舟是我們的路,捨此無他,至於彼岸的樣貌,也不是我們該虛華想像的。
【無人無岸的無間】
21師殲滅與否,與228傷痛的止息無關;上海灘頭的灰飛煙滅,也不能解開因果。
無人、無岸。
生長在台灣的每一個人卻只能繼續在228的傷痛,無間地心裡渡舟,清淨每一個念頭直至無暴力的可能,也護持著每一份共命傳燈。
也許,228的歷史共命是那沉重的原罪之舟,但總有一天我們也能彼岸捨舟。
無間的心念之流,正念念相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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