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四在捷運上,我與先生針對用手〝指〞人的文化與空間爭議,有了衝突與情緒,我知道,自己在過去十年夫妻關係之中,應對衝突的方式多半是沉默隱忍,希望盡速平息爭吵,並提醒自己小心許多引發衝突的禁忌。偶而則是小我自我防衛暴衝,讓自己陷入看似理性溝通,實則執持自是非他的自我表述與辯解。
這樣針對事件表徵所進行的處理方法,或許都在短時間內得到了一份肉眼可見的成效,只是,這樣的解決方法,事後都證明常常淪為一種更嚴重問題的根源所在。
我大半時間的隱忍與壓抑,的確在物質生活表徵裡,得到某種和諧的假象,我在經驗裡學習到哪些議題不准碰、又有什麼事情會引發爭論,以及哪些狀況又會誘發先的情緒反應,於是,我讓自己在世界裡進行對錯與好壞的二元切割,以等比的速度將自己的世界切割得越來越小。
是的,我在許多衝突潛在可能的引爆點之前退縮,蜷居在一個更安全的甲殼裡,但也因此變成一種寄生的動物,容易受到驚嚇又習慣退居到自己的殼裡。
只是,躲在寄生的殼裡,自己也並非完全沒有事做。
我在每一次的隱忍、壓抑與退縮裡,強化自己的受害者情結,並且也在自我犧牲的感覺良好裡,催眠一種道德神聖化的感覺。
「就是為了夫妻和諧關係與家庭氣氛,我才會選擇忍氣吞聲,像每次先生罵人或有情緒,我都是連忙道歉賠不是,然後承諾以後會努力改進。唉!自己為這個家真是犧牲很多,希望以後家人都能體諒到我的苦心」
這就是自己在採行解決衝突的對策之後,慣用自我催眠與強化的概念,以及對朋友大吐苦水的說詞。但是,我也同時在自我敘事裡,再次強化了受害者情結,以及鼓勵自己為此所做的一切補償性措施,並且將先生推入一種道德的困境裡。
事實上,我與先生十年婚姻關係,真正讓我們有陣子決定協議離婚的關鍵,都不在於外顯的種種衝突事件,相反的,我們解決衝突的方法才是婚姻出現問題的所在。
當解決之道變成問題時,我們該探究的就不是從一個解決之道,再跳接到另外一個解決之道,企圖從解決問題的方法下手,來去除問題的存在。
結婚後第三年,我們住遊英國的布里斯托,在經歷了一次嚴重爭吵之後,我與先生發現,我在關係衝突之中老是唯唯諾諾與乞憐討好,而他則是繼續自以為是、頤指氣使,扮演老闆與教練的角色,但是,我事後的陽奉陰違更觸怒了先生的誠實原則,這根本沒解決我們的衝突關係,反而讓雙方都陷入一種僵化心識,與慣性反射作用的惡性循環。
後來,我們在談妥離婚協議之後,溝通希望再給對方一次機會,於是我們嘗試改變從原來的解決方法,我不再小心賠不是與承諾修正自己的行為,而是努力在衝突發生之前的察言觀色與符合先生的期待,並且試圖解釋與捍衛自己的立場,而先生則是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並讓自己變得客氣與不隨便挑剔。
結果,試行三個月之後,我們發現兩人的關係降到冰點,問題在於我們都因為害怕傷害到對方而顯得太小心,以至於許多衝突與不解,都被我們以自我壓抑的方式遏止下來。
有一次我在客廳吸塵打掃時,先生下班回家鐵青著臉,我們倆彷彿看到吃人惡魔般的受到驚嚇,在四目交會時雙方都崩潰了,覺得企圖解決婚姻衝突的方法,竟把我們兩人徹底打敗,也將我們推入婚姻更嚴重的問題裡。
相敬如"冰",我們在降至冰點的關係裡冷得直哆嗦,根本感受步到一份人的溫度,以及親密關係的溫暖。
我們彼此客氣與察言觀色,不敢大剌剌地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與情緒,就怕接近衝突的引爆點,小心迂迴、自忖擔心,以及壓抑感受正是為了改變既存的關係問題,卻沒想到竟成為新問題的原因。
那一次我們看著婚姻衝突解決之道竟轉變成問題時,我們的挫敗完全在於各自以為行為修正的善意,可以解決長期衝突的問題,並讓自己變成一位"比較好相處"的伴侶,卻沒想到我們只是把自己變成緊張兮兮的躁鬱患者。
當時,我與先生在徹底的失望當中,很"理智"地開始談論孩子撫養權與贍養費的問題,向來溫厚的先生願意在台北購置一棟公寓與優厚的生活費,由我撫養女兒,而他則是繼續努力在世界工作賺錢支付贍養費。
而後,我們也都在協議離婚的過程當中,再次看見彼此的善意,以及願意繼續經營婚姻關係的熱情,決定暫時忘掉"行為主義"的修正模式,繼續在衝突之中磨合,嘗試在行為修正之外的各種可能,當然,所謂解決衝突的"方法",依然時不時自腦海中掠過,只是我們都很快憶起那一次讓解決之道變成問題的慘痛經驗,於是,我們就更加覺察地試圖在方法以外,繼續探索無限的可能。
而結婚第十年的今天,想到這讓解決之道變成問題的生命事件,再對照近日自己處理婚姻衝突的安忍於未知當中,我知道,這一切看似無解的不知所以,已經是我和先生親密關係經營的一大步了。
解決之外,還有未解。
方法之前,還有認識。
婚姻十年,如果硬是要說自己真的在親密關係上有任何長進,毋寧說自己學會了放下行無主義的造作,讓自己徹底地變不出把戲來,而真正開始臣服於未知的無限可能。
我在未知裡,向著自己的內在踏上認識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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