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血與眼淚之間,或許是濃稠度的差別,就像香純滑潤的焦糖,與那苦澀的「燒焦的糖」,其實只有那麼一點點輕易就閃神、失手的不小心。
很喜歡《拜啟父親大人》這物日劇,它與許多日劇一樣,適時地提供了我替代參與的對號入座的歇息。這次,我自己的角色投射是雪乃(高島禮子飾),在她爽然的人前搞笑、孩子氣裡,我看見自己某個部份的天真,也同時在她夜闌人靜的榻榻米上,無力地拖著酒杯發呆、失神裡,抽曳出那擠壓過久終而轉成麻痹的痛。
雪乃,在整個戲劇裡,雖然不是劇情發展的主線,但無異是迷人的剪影,光線越是隱晦、曲折,那線條愈是撲朔,讓人不忍細瞧,卻偏得推託光線的刺眼瞇起了眼,偷偷地凝住眼淚,在溼濡的折射裡,放大。
這份成人的世故與壓抑,大概非得經過一番情感洗鍊的重熟女,才懂得那份心酸的況味吧!
很喜歡高島禮子的演技,不惲不火,尤其她那甜滋滋的笑容,經常在某段弧線裡,軋然而止,凝凍住了。那餘韻是的忽悠心事的水袖,憑空揚起、拋開,卻收不回那流洩的曾經,持續迴旋著。
高島禮子飾演的雪乃,曾經是一名藝妓,與小說家當年的靈魂之交未果,還懷了不知名男子的孩子一平(二宮和也飾),而後退休開了個小酒館,自給自足地生活著,演出著自己的人生。
演,似乎成為她逃避的必要之一。
藝妓的生存之道,不正是演戲自己的人生嗎?掩嘴而笑、嬌嗔輕怒,甚至生忌癡蠻,不就是精巧的面具嗎?
雪乃的一部份,是以藝妓的身分,繼續周旋在料理亭的人際網絡之間,甚至面對一平的質問身世,她也是四兩撥千金地耍出藝妓慣用的遊戲伎倆,胡賴裡有些沒有道理的自私,有時還讓我自己都為一平的焦急,而打抱不平!
為什麼不告訴一平,他的父親是誰呢?
難道一位母親任性地決定生下孩子,也就有決定的權利,決斷他的生世之謎嗎?
公平嗎?但,這似乎不是量化的公平可以衡量的微妙人情。
孩子的身分之謎,一直是劇情張力的所在,幸好編劇不像韓劇的老套與假道學,這齣劇只是運用同父異母的可能性,巧妙地勾起了觀眾的道德焦慮,但也適可而止地以合乎邏輯的劇情,釋放了觀眾那份道德虛偽的緊張與人性不安。
一平的確不是那位相戀女孩的同父異母妹妹,一平在女孩的小說家父親口中,得到了證實,因為他自己當年還太年輕,承受不起雪乃熾熱的愛情與專注,他只是想逃,果真不告而別,而後在自己的情色小說裡,繼續纏綿。
年輕男子的倉皇,留下雪乃一輩子在人群裡,以向下25度的俯角,靜默搜索那雙修長的雙手,或者在小酒館的閣樓裡癱坐一地,眼角噙著淚,只是撫摸著虛空,模擬想像那曾經的手感、膚觸。
雪乃耽溺著小說家一雙修長的手,那是屬於會寫字的文人的手,曾經輕輕撩撥她體內的騷動。
只是,一平到底是誰的孩子呢?當年落荒而逃的男孩,即便已歷練了男女情愛,仍然好奇著這與他無關的秘密。
小說家來到雪乃的小酒館,與她相對,一點點愧疚,又有那麼一絲絲擁有些什麼的驕傲,他知道,雪乃還是深愛著他的。
「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嗎?」小說家問。
「不~」雪乃斟酒,輕聲地說著。
小說家眼裡有些驚訝、落寞,乃至他體內的那名年輕男孩,有種被傷害的抿嘴、皺眉。
「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一平。」雪乃促狹地捉弄著,看穿了那年逃跑的男孩的受傷,輕輕地撫慰著他,那是自己當年從未能有的溫柔可能。
負氣的男孩,再度回到被愛的溫暖氛圍裡,安心。
「那一平是誰的孩子?」小說家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
「是你的!」雪乃斬釘截鐵地說著。
「你別開玩笑了,我們又沒做那件事!」當年的小男孩再度驚慌失措,有種只不過自己心裡曾使壞想做,卻被人拱豬出來為人脫罪的冤枉。
「一平,他的確是你的孩子。」雪乃幽幽地說著,有如裂帛的透,彷彿那生命的扇子在開展前,她就打定要撕碎似的篤定與冷靜。
雪乃的冷,讓她娓娓道來那年小說家離去的傷。
一平是在小說家那年不告而別的傷,她只是想擁有小說家的孩子,與某個不知名男子懷孕,很可能那人也有著小說家修長的手,就讓雪乃自私地決定了錯位的幸福感。
她回到老家生產,那是一個臨海的診所,難產當天,外面的狂風海浪怒號,也掩蓋不住她淒厲的椎心之痛,老醫師要她叫出來,說喊著孩子父親的名字,會讓自己更有勇氣。
於是,雪乃喊著小說家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至斷腸失聲,起落間,接續著一平降生的哇哇哭聲。
「我是把一平當作是你的孩子,而生下他的,所以他是你的孩子!」雪乃說著,彷彿那秘密寶盒的鑰匙,是不曾存在的幻象,寶盒從未上鎖,何來解開的鑰匙?
小說家一愣,在空間裡與雪乃無言,卻跌入自己的鬱結裡,那是自己體內的男孩,與中年男子的無止境爭論、對話,與誰是誰非的辨證。
雪乃呢?
輕掀一平身世寶盒的雪乃,她自己心底的青春女孩,與飽受孤獨生產的孕婦,甚至是中年後的自己,究竟是如何面對那一年的傷呢?
第一次自己在看這幕時,內心某個部份的凝凍,竟隱隱地滲了水,稠稠黏黏的,是說不出口的血腥。
我個人私心以為,《拜啟父親大人》在這幕的處理,的確是不小心地將狗血給灑翻了出來,太濃稠與血的刺鼻氣味了,讓人想緊急逃離現場。
小說家的那個特寫鏡頭裡,也沒有透出那份愛的沉重,與無力的力道,的確是可惜了這盆狗血。
再者,我質疑的是,若真愛一個人,雪乃會決定把如此沉重的負擔,加諸到小說家身上嗎?自己背負了那麼多年的重量,她應該最能感受那沉甸的難以喘息,若愛,她會選擇將負重突如其來地放在小說家身上嗎?或者,當愛已成往事,雪乃也需要一點點分擔,或者,要那人也有理解與痛?或甚至,那重量已然無物,曾經的痛也是風化的記憶,只是閒聊,好像愛情曾經走過的看見了,也遺忘脫落了?
這只是我的女性尋思,在整個編劇絲線裡,若非得加入這盆狗血,或許在之後,加入一段雪乃平常的午夜閣樓獨酌,心裡口白著輕掀寶盒後的心情,更能讓這盆狗血有一些些附加價值的增添。
這只是我個人的一些思緒貪婪,一點向戲劇借光,也照見自己心裡的幽微。
狗血,是灑了。而我的眼淚,的確也流了下來,和著狗血,輕輕地攪拌、凝凍,那終有止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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