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寶寶,你好嗎?
好久沒寫日記給你了,但是我心裡為你書寫的日記,總是在我意念轉折間行雲。是你純真的天使羽翼,溫柔地提著我的覺知飛行,讓我的敏感,是種負責任地暸知自己的感受,而不只是盯著外在的人事物瞧。
七月中旬,姑姑到京都一趟,順便到東京參加你小舅舅的婚禮,這是應你外公、外婆的邀請,有機會與你母親的家族親友認識。
我很高興,自己有這樣的機會,認識你母親的親朋好友,因為從他們的關愛眼神與互動,我可以更認識你的母親,甚至是你。
只是,人際之間總是會有一些無法預期的想法落差,即便自己的內在與外在,也經常是撕烈、拉扯的狀態。
有些社經地位較高的親友,在跟我與你父親交談一段時間之後,就開始耳語,「他們一定來自非常富有的家庭!」
我知道,社會化到一定程度的人,是完全看不見一個人的內在本質,甚至是彼此的能量流動,也毫無感覺。於是,他們得依靠外在物質的訊息,去評量一個人的價值,以及可以互動交流的潛質。
我可以理解他們自設的局限,更相信有天他們能憶起心中的直覺與感知,那是不需要外在量化的標尺,以及隨時更新的價值。
所以,當他們一個個稱讚我的英語與學識,我只有微笑,知道這一切只是我的一小部份。
只是,你的父親被他們的言詞與評論,弄得很受傷。
「他們不斷地詢問我們家多有錢,然後一直誇讚我們的家教好,學養兼備,談吐又那麼優雅,其實他們哪知道,我們家根本是社會底層,父母都是小學畢業,這一切都是靠我們自己努力而來的!」你的父親剛與你母親敬酒回座,就對著坐在身邊的我,怒氣沖沖地用中文跟我說著。
我還是一貫自持的微笑,希望可以安撫你母親的不解眼神。
其實,你的父親並沒有小題大做,或者過份敏感,如果你能知道,從小到大我們是如何被人歧視長大,以及被不當教養,你會同情你父親的忿怒的。
我們富有嗎?
其實,你的祖父在三十幾年前,算是非常有錢,四棟房子與一些土地、金磚,現金四千多萬,以及在外的高利貸,和月收入都是用牛皮紙袋捆裝,其實我們的生活是可以非常舒適的。
只是,你的祖父太恐懼了,由於對愛的匱乏,讓他移情到金錢的控制,所有親戚都笑他一塊錢九個結,你就知道他有多嗜錢如命。他吝於將錢花費在家人身上,甚至還會口出惡言,譏諷我們比不上他的新台幣,尤有甚者,他更以金錢作為控制親人的手段,讓毫無謀生能力的我們,屈居在他的淫威之下,變成他的禁臠。
我們童年的物質生活,應該是匱乏的,有時還會看著你祖父在我們面前吃著日本進口的魷魚絲,而我們只能吞口水,或者趁他去工廠時,大家一起疊羅漢地翻箱倒櫃。
「我們家也可以買五百多部車,只是我們不要而已!」你的父親當時才七歲,就憤憤地跟富有的鄰居小孩嗆聲。
你父親說的沒錯,以你祖父的財力,我們可能買上很多車,只是,我們不可能分享。
我們的物質生活貧乏,常在你祖母悲苦的裁縫車聲當中,一次次地與你祖母承諾以後要賺很多錢給她。但是,我們的心靈生活更是枯竭,沒有愛,卻只有恐懼、恨與不解,於是,我們只能力爭上游,靠自己的努力,以及許多人的扶持,一路放洋留學。
我們只想透過教育,可以擺脫厄運的符咒!
只是,你的祖母卻是拼命用外在的衣著,來掩蓋我們家的畸型狀態,「即便你父親對我們再刻薄,我們都要打扮得美美的,讓人家以為我們是有錢人,就像我每次穿套裝,人家都會說我看起來像老師,誰相信我在家被你父親當成豬狗一樣地打!」你的祖母總是這樣訓誡我們。
我們很分裂,外在要當一種人人稱羨的上等人,而內在卻傷痕累累、貧瘠不堪!
我可以體會你父親的憤怒,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裡,甚至他的自我認同也是錯亂與模糊的。
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被童年種種所傷,只是,這個部分又被你的祖母給刻意壓抑下來,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段赤裸傷痕的生命經驗,卻又一再被外人錯估的華麗表象所嚴重傷害,那彷彿對著他心上化膿的傷口,蓋上一層又一層粗糙且扎人的臭抹布,結果只會欲蓋彌彰,讓那個傷口持續發臭、腐爛,繼而化為血水滾滾而流。
寶寶,你的父親其實已經厭倦了表象的謊言,想要正視自己的傷口,以及尋找一份真正療癒的機會,只是,他還在等待自己有勇氣去揭露的一天。於是,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他只能一再地將怒氣,宣洩在覆蓋傷口的那些人身上。
當時,我只是輕聲告訴你的父親,沒有關係,只有我們知道表象背後的痛苦,有一天也能在那裡找到新生。
我只能言簡意賅,因為,生命從來是要自己去活過一遍才算,即使痛也是如此,總要親身狠狠地痛上一回,安忍其中地向痛裡探去,總會有消弭的一天。
寶寶,只是想告訴你,你的父親被人言所傷,而我曾經也是,而現在則是在學習的道路上,看清一切的虛妄。我相信,你的降生也能給予你父親勇氣,去面對這一切待著痛苦的曾經。
他的曾經與你的未來交會,我知道,愛的柔軟能夠喚起傷口的自癒,而且我都一直相信著的。
寶寶,人生的痛是什麼呢?
我們將用一輩子來感知、思索,終將領會苦也無痛、歡也無味,這人生呦!一切的一切只在活過了才能體會。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