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報紙,社會版的新聞總是令人感到深切的悲哀,道德教化真可謂不遺餘力,輿論的壓力也似乎天羅地網,但是,以暴力侵犯他人,造成他人身心靈傷害的事件,卻層出不窮。
仔細研究人類進化史,幾千年的道德規範發展,難道還不夠千鎖萬結嗎?道德教條把人像牲畜般地緊栓著,那為何還是有脫韁的失控?
我們可曾想過,道德教條隨著人類演化繼續發展下去,是否要縱橫來回織成一張密網,將人像木乃伊般的緊緊包裹與封棺?道德發展,究竟能走到哪裡去?
道德,究竟是什麼呢?
道德,是人類群聚發展的生活規範,明列各種相對關係的權利義務,讓整體社會能有效的運作與發展。
只是,任何人為制度的僵化,不必然與這制度本身的利弊有直接的關係,反倒是如何使用制度的人,扮演絕對的關鍵角色。
道德的起始,是從天人合一的觀點,去尋思人與宇宙、人與自己、人與他人之間的關係與互動,那是一份自我定位,更是關係作用力與品質的思索。
同在,正是這份思索的核心,就從自己立足的那方寸之間,將身心靈無限擴大、放射,直入他人與宇宙,就像光體般地交融,真正互即互入地融為一體。
我所痛苦,必不忍加諸萬物有情。
我所快樂,必善意分享十方眾生。
身心靈的同在與攝受,就是一份全人的道德品質。
全人觀點的省思,讓我們清楚暸知從己所出的起心動念,將如何決定關係互動的質量與影響,於是我們歸納了許多心得,傳承下去這份人類的生命智慧。
這樣的智慧,是一連串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思維過程,而智慧的傳承,同樣也需要子孫世代的生命思索,在每一個起心動念的現起,不忘與諸有情生命同在的融入,智慧才有日新又新,且經華萃取的可能。
但是反觀我們所身處的世界,道德規範淪為一種「可以」或「不可以」、「對」或「錯」,甚至是概念式「道德」或「不道德」的二元對立批判。
人際來往與情境現起的當下,我們麻木地成為一只機器,僅會在所有對立概念之間做選擇,然後見獵心喜地攻訐異己,以及傾注所有生命能量去貼標籤,並將對方推入道德困境裡。
自是非他,不正是我們天天以道德為名,所玩弄的把戲嗎?
我們將劃地固守一種毫無生命的道德規範,卻遺忘以覺知內觀,用同在的生命融入理解,為道德注入活水。於是,道德成為蚊蚋孳生的髒臭死水,不僅散播傳染病,還會產生毒素污染土地。
切斷了同在的生命連動,我們只剩下撕裂與衝突的二元對立,不管是概念式的是非、好壞、對錯與美醜,還包括了天人、人己與人我的分化與對立。
這樣的分裂,讓我們的道德奉行,產生一種暴力的弔詭。身處事不關己的當下,我們清高地以道德撇清,毫不留情地利用攻擊他人為「非道德」的方式,來鞏固自我是「有道德」的感覺;但是,當我們陷入在生命「情境」裡,與宇宙、他人、自己的互動呈現緊張狀態時,道德無力地淪為一種「可以」或「不可以」的制約選擇,與我們的生命無關,而我們的生命又與對方失去同在,道德拘困這種橡皮圖章似的背書作用,往往無法有效發揮作用,卻讓我們無意識地為惡,並狡詐第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夏目漱石曾在《少爺》一書,提到沒有什麼人天生是十惡不赦的,但卻往往在「情境」發生時,淪為惡人。仔細思考,真實世界不也正是如此,每人都可以空口白話地揚言道德重整,並以道德為名來圍剿異己,只是一旦自己落入「情境」的實相之中,卻可以雞鳴狗盜、姦淫擄掠。
為什麼我們的言行可以如此極端的分裂呢?難道在道德的哈哈鏡之前,瑳們都有分裂人格?否則我們怎麼能在事不關己時,滿口仁義道德,但一轉身成為事主時,自己竟成了嘴裡經常謾罵的那些失德的喪心病狂?
何以如此?
自我覺察是最嚴謹的道德誡律,而隨時能與眾生同在的心,才能提供永不斷電的省思能量,當我們在人己、人我人天相互對待,出現衝突與危機時,我們就能反觀自照,透視所有的恐懼與匱乏,並且以善意的生命同在,深入對方的痛苦與困頓裡,正因為毫無界分的衝突與撕裂,於是就不會產生概念的攻擊,與稀有資源的掠奪與執持,因為我的離苦得樂願望,必然與諸有情無異,何忍加害呢?
相反的,僵化的「可以」或「不可以」道德選擇,面對人性太人性,根本只有被無情地摧枯拉朽,無法發揮實際效用。
試想,若我們執持自己與他人、宇宙的對立關係,充滿著嗜血與掠奪的亢奮時,恐懼與匱乏必然驅使著我們,運用暴力(包含口語、行動與心念)進行最殘忍的強取豪奪,因為資源是稀有的,你的得就是我的失,我豈能枉顧自己的生存危機呢?
強暴犯他的獸慾,必然尋找無辜的羔羊發洩,因為道德解決不能解決他的生理衝動。
貪污官吏寧為財死,枉顧公共安全與人命,他照樣朱門酒肉臭,因為道德無法回答榮華富貴為什麼不可以。
政府與人民濫墾國土,堅持人定勝天的環境破壞,因為道德無法說明心淨則國土淨,我們對自然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在我們自己身上凌遲切割一般。
自我違背心志,不問自己直心本性,卻盲從最大多數人的生存模式、討好主流價值,悲慘地複製樣板的生命,因為道德無法解釋,人際關係的對待,也包含了溫柔地看護自己。
道德無法發揮該有的正面效力,因為固著、僵化的二元對立,撕裂了存在的整體與融合,而形成一種獸性的掠奪關係。
道德不僅無法遏止我們的無明心性,尤有甚者,還會假道德之名,行粉飾暴力之時,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也將道德反轉成殺無赦的恐怖機制。
這是為我們所用的道德嗎?!
讓我們再次翻看五花八門的社會事件,當我們隨時能與眾生的生命同在,並在生命共感之中提著覺察,無畏地挑戰自己的起心動念時,我們還可能傷害那個如我的人嗎?他們的痛不也正是我的苦嗎?我何忍拿刀砍殺自己,或者性侵對方呢?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而這份懂得,就是同在的共體,所進行的無量內觀與省思。
慈悲,是不能藉由道德規範成型的,但是,我們卻可以在與存有的溫柔同在裡,將慈悲活水注入道德裡,讓道德真正變成虛空之中無盡的提醒,提醒著我們能在意念起落的片刻,不斷深化省思,在心上無始無終地下工夫。
道德之前,是慈悲心的培養,而溫柔的同在,正是一份良善能量的開啟。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