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體會許多人對於中正廟去之而後快的咬牙切齒,但,我們曾摸著心底的軟去問自己,這是因為愛,或者是情緒毒素所孳生的恨呢?
那篇《看花燈的古意味兒到哭牆》,我的立論是中正廟的牆是否要拆,根本是無濟於事,那不是一時、一地、一人的侷限因素,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心牆,是否能夠真正地消融。
仇恨的心牆,讓我們自己變成囚徒與走不開的獄卒,這與一個公共建設的牆要不要拆,實在沒有太大的干係。大凡眼見都會消失,真正看不見的將永留心中,或許,大家把有形的牆拆了,為的是無意識規避我們生長在台灣,面對二二八事件的生命之痛,以及我們有待完成的原諒與愛的功課,甚至是逃避在痛苦裡深化,以相信守候靜默,修行直到心牆消失的內在使命。
拆牆是一時的,而心牆的覺知與拆除,卻是生長在此的我們,得用一輩子聲命去實踐的功課。
或許,當我們的心牆都能土崩瓦解了,那中正廟的牆究竟拆不拆,已經不再重要。
但請不要用粗暴的思考,指責我意向不拆中正廟的牆,就是因為不知天高地厚或家族成員沒在二二八受難。這樣的分別態度就好比用生物基因論,來說死一個人的潛能,也扼殺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難道家族成員不是二二八受難者,就該禁聲嗎?請問,這樣是在施行另一種白色恐怖嗎?外省人與第二代、三代,甚至世世代代,都不能有自我表述的權力嗎?試問,誰來保障他們的言論自由呢?
當有人用我不是政治受難者家屬,就指責我不該有二二八自我表述權時,那麼請問,有誰真正覺察受難者在倒下的那一刻,真的是希望我們繼續用知見殘暴地相互對待嗎?還是,有另一份更廣嚴的慈悲大愛呢?
二二八受害者可以用狹義與廣義來看,狹義是指屠殺事件當下所犧牲的寶貴生命,與其家屬後代的失親夢靨與政治迫害痛苦,但廣義呢?指著別人鼻尖罵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以及被人罵不是受難者家屬就沒有資格說話的人,同樣都是受害者。難道,不管是生活在哪一個世代的全台灣人,不都是二二八事件的受害者嗎?我們因為二二八而互相仇恨,以言語暴力攻擊,利用有毒素的攻擊字眼,箝制我們學習愛與原諒的可能。
我們的受害不是因為兩蔣威權的槍桿子,而是,假借二二八事件受難者的神主牌,進行恐怖主義的有心政客與仇恨者,而這民族的災難不會是幾個人的生命犧牲可以消解,卻是賠上全台灣的未來續命。
當許多人拿著二二八受難者的神主牌,來逞其政治私慾與消解一時仇恨的當下,有誰真正閉目、靜心,深入受難者當下的身心脫落巨大苦楚裡去思索,這難得人身一遭,究竟是為了仇恨,還是成全更多的大愛呢?
耶穌都能寬恕迫害他的人,更何況二二八的受難者呢?難道我們真的無法體會那份以肉身成就更多愛的智慧的悲心嗎?
當我在德國住遊時,有段時間是住在紐倫堡附近,我總和先生會帶著孩子,來到那個希特勒曾經點召校閱的看台。
朔風野大,我先生總是閉目站在希特勒曾經站著的那個位置,流淚。我知道,希特勒的無明意識仍留在那個空間,無知群眾的喧囂仍在空氣中迴盪,負向能量像一團迷霧,始終糾結、久久不散。
但是,先生在靜心當中試圖連接上那些充滿歧視、仇恨、愚昧、殘暴的負向能量,讓他了知人性太人性,為善或為惡,都在事件當口的一瞬間。懺悔的淚流了下來,讓他當下將負向能量淨化,轉而成為一份正向的能量。
希特勒與助紂為虐的民眾,其存在的價值就是提醒著德國人,善與惡不是一時自我概念的草率認證,反而是用一輩子的謹慎,覺察著每一個起心動念,並時刻提醒自己善惡不是天性,而粗暴的自以為是,才是人類真正的浩劫。
德國政府大多將希特勒恐怖時代的建築保留下來,就連陰森悽慘的集中營也是,這就是希望全德國人民與世代,不要忘記這個民族的罪咎,確實在痛苦的懺會裡,承擔維繫和平與發揮人道主義的重責大任。
遺忘歷史,是很容易的。但是要懷著懺悔,負荊請罪地走向永久的未來,那是苦中行禪,為的是一份用命實踐的學習。只要看日、德兩國面對二次世界大戰的罪行,就可以清楚體會遺忘與懺悔的差別。
那麼,我們面對中正廟的牆,究竟應該如何處置呢?
這是需要學習安忍在痛苦裡卻不逃跑的大智慧,我在學習,也一直持續著,所以牆拆不拆就無急迫與必然性,因為我們的心牆仍在,阻隔著自己與內在的心靈對話,遮蔽人、我之間的善意交流,也斬斷台灣人民休戚與共的生命連動。
當下,我們可以哭牆,卻不必然拆牆。
我們哭,是因為辜負了二二八受難者的悲心示現,我們以仇恨造作,污衊了他們的難得人身以及承受的巨大痛苦。
我們哭,因為我們還執著中正廟的爆破與否,並以其分化島內的民族情感,敵或友,兩極化的撕裂與對立。
我們哭,是因為到底這場人性的苦難要到何時才能終結?
我們哭……………………………………………………………………
牆或許不需要以政治力來推倒,而是被我們的至痛給哭倒。
當我們真正能與受難者的悲心相連,同體大悲心起,知道這世間作虐的是自己、受虐的也是自己時,我們會至心大慟,那一哭可能是毀天滅地,那牆豈能不倒。
這世間,當我們發現自己是如此造作無明時,那才是痛啊!但這痛卻又是一番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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