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思索,二二八真正的價值究竟何在?
二二八受害者的定義,又是什麼呢?
從我八歲偷翻越藏在床底下的黨外雜誌,以及在親友間的窸窸窣窣中耳聞二二八政治屠殺事件,漸漸地我開始用最粗糙的方式去拼湊我所知道的民族受難日。
兩蔣威權統治的真面目,讓我在學校唸起書來有種如坐針氈的痛苦,但迫於現實以及風聲鶴唳的恐怖獨裁,我學會用最消極的方式抵抗,以及禁聲來封鎖我的知。
我想,凡生長在南部的本省家庭,尤其家族又跟屠殺事件扯上關係的,所有人的成長裡總是出現一個大問號?究竟真正的公義何在?何時我們才有發聲的可能?
兩蔣威權結束,所謂的「台灣之子」開始執政,但心裡的問號消失了嗎?真正的公義出現了嗎?還有我們真正能說出心裡的聲音嗎?
我很反感許多政治手段的操弄與消費恐怖事件的可恥,從最基層的市井小民,到位高權重的政客,人人都在利用二二八事件的剩餘價值,對他人進行最嚴苛的意識暴力,以及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兩蔣可以拿槍桿子抵住人民的腦門,但是,這些民主政客與單面向思考的人,卻是用手扼住別人的脖子,不讓其他人有發聲的可能。
殊不知,許多人老是用別人不知天高地厚,或者你沒經歷過二二八,甚至你阿公又不是死在二二八事件,就任意地封殺別人對於二二八事件的自我表述,彷彿他自己才是唯一的詮釋者,其他人只有立正站好聽訓的份。
至於政客們,大家無不巴著受難者家屬的大腿,表示自己是朋友,或者是親愛的盟友,然後開始對政治對手進行批鬥與族群撕裂,但對於家屬而言,這才是情何以堪呀!
試問,難道外省家族第二、三代,或家族成員沒在二二八受難,就不能對於二二八有自我表述的權力嗎?
我從不覺得身為世居台灣超過兩百年的我,家族成員也在二二八事件裡受難,我就比在台灣生長的每一個人,更有權力詮釋二二八。
二二八是一個慘痛的民族事件,它關係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的過去與未來,不分我們是從哪裡來的,或者我們各持何種政治立場,因為這份能量不會在這片土地上消失,也會一直形塑、影響著我們的共同命運。
只是,這份能量是正向或負向,完全依靠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他們如何發揮智慧與愛,帶領我們一起走出夢魘,當下開脫,一起迎向希望的未來。
每次帶孩子去紀念館,看著一張張受難者照片與史料,我還是會激動地痛哭,孩子看著哭泣的我,也總是眼眶泛紅地困惑問我,為什麼蔣介石要殺那麼多台灣人呢?有時他們還會無厘頭地說,希特勒與蔣介石哪一個比較恐怖呢?我總會怔著,然後痛苦地思索,自己該如何詮釋二二八呢?我需要學習,但不希望有恨。
我告訴孩子,蔣介石與希特勒同樣是我們的黑天使,他們的出現是讓我們學習在痛苦當中,學習原諒與愛,並在這一生之中完成這份功課。
於是,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都是整個民族的菩薩,他們以肉身為我們示現一個學習原諒與愛的機會。
如果,沒有二二八的屠殺浩劫,也就無法引動我們悲憤與痛苦的情緒反應,並停留在這樣的煎熬裡修行反覆,但如果我們能夠勇敢,再度穿過那情緒的表象,繼續深入自心,我們就會發現,其實,我們都有原諒與愛的本能,那是本自俱足,只是被忽略遮蔽罷了。
如果,你還只是停留在受傷的情緒,甚至是拿著二二八作為攻擊別人的武器,那麼請你試著閱讀《夜》這本書,試著停留在至痛裡不逃跑,你就會發現一種眾生連動的悲,一份存在的荒謬,卻也是指向希望的所在。
二二八,不是一時、一地、一人的事件,它影響著島內所有人的共同命運。所以請不要粗暴地扼殺別人的詮釋與發言權,因為我們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學習開闊。
什麼是二二八事件受害者呢?
屠殺事件時點的殉難者。
長夜無盡的受難者家屬。
被二二八事件操弄的人民。
愚昧顢頇的政客。
心懷仇恨的族群對立者。
被扼殺對事件自我表述的普羅百姓。
至今依然矢口否認的關係人家族。
如果,我們都不能穿透屠殺事件的情緒表象,試著了解受難者以肉身示現的悲心,而只是依然心懷仇恨地延續民族的厄運,那麼,我們都是二二八事件的受害者,同樣的,我們若學不會原諒與愛,受害者將族繁不及輩載,世代的台灣人只能無間地承受自相殘殺的痛苦。
當我們思索二二八事件時,請你相信,那是我們的共命,也是我們命運轉變的契機,我們都在學習的路上,原諒與愛的道徒上,只要我們能攜手走下去,光明的那一端就會看見事件的受難者正微笑地張開雙臂迎接我們,說著:「你們能懂,真好!」
我相信,受難者的大愛早在他們被獨裁的槍桿子槍殺、倒下去的當下,就注入在我們世代延續的心房裡,就像埋了一顆善種子,等著我們以原諒的雨露澆灌,以愛的陽光護持。只是,我們願意原諒與愛嗎?
我同樣相信,學習原諒與愛的道途終點,受難者的擁抱是毫無撿擇的,不管你是外省人、本省人、屠殺者與其後代,他同樣會用最柔軟的愛去擁抱,如同看著一個孩子般。如果,受難者都願意用死去成全我們的覺知,那麼他們還會計較誰能完成道途嗎?
讓我們試著深入受難者的大愛裡,感受他們死去的那一刻是因為愛,而不是恨。於是,溫柔就開始了,原諒與愛的學習,也上路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