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京都的賣身契 京都，是一個讓我甘心做隻小蜘蛛的城市，在狹小的巷弄裡緩緩行走、發呆駐留、放空冥想，慢慢結成一片屬於自己的安適的網。 2004年9月第一次造訪京都，我就開始愛上這裡的街道巷弄。接下來在屬於我個人的有限時間裡，我的前腳早已踩在這片土地上，只待後腳從現實羈絆中的輕輕一抽罷了！ 延續在《京都，念頭的底景》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ovekyoto1

4,909愛的鼓勵 2訂閱站台

　年後，母親北上到我家住了十天，恰巧天氣溫暖宜人，我帶著他們到處走走玩玩、拍照，甚至還遠征到新竹清大去，她也挺快樂地看著我女兒活蹦亂跳。

　　上氣機導引課時，我問母親要不要去插花一下，順便學個一招半式來保健，她看我練得有些心得，也欣然同往。

　　課堂中老師與她閒話家常，問她女兒住台北和他相隔那麼遠，會不會覺得很孤單呀，我母親快人快語地回答：「我才不會想我女兒呢！我最想念的是我的孫女，女兒有沒有見到根本無所謂啦！我也不會想見她呀!多討厭!」

　　一時，老師為之語塞，似乎找不到對應的語句。

　　於我，那個不被母親思念，也不讓母親想見的女兒，雖然一秒間有點難過、錯愕與心痛，不過，內部重整了一下，也思想了許多之後，於是開懷了。

　　我微笑著，卻無語。母親看著我的自若，反而臉上有種奇怪的表情。

　　自小，我總是無言承受母親在人前對我的數落，很醜、目周脫窗（台與眼睛斜視）、眼睛太小瞇瞇眼、恰北北、賠錢貨、沒人要、沒人緣…，因為母親的每一句話，都型塑著鏡中之我的概念形象，我是如此認識自己的，一個不被人喜愛的賠錢貨。

　　當然，在我還情緒全然依附在母親的階段裡，我只能躲在被窩裡哭泣，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副惹人嫌的醜惡模樣，卻還要降生在這個世界？我實在不明白，我的存在讓人疙瘩、不舒服，而對於我也是一種折磨呀！為什麼我還要存在著？這是躲在被窩的那段歲月裡，我所有的挫折、疑惑。

　　等到大學之後，我接觸更多人，得到了多元的評價之後，我對自己的概念開始鬆動，我開始懷疑母親對我的評論是否有失公允？我的眼睛的確不大，但也不致脫窗；我的確長得不美，但也不致於惹人嫌惡；我的確是個女生，但也不代表我是賠錢貨。

　　那個時期，當母親再度人前數落我的種種不是時，我總是從悲憤當中，偶而有出口頂嘴的衝突。記得有次我拍了畢業紀念的大頭照，剛好回台南銀行處理帳目時，趁著等待的當下與母親分享一下，沒想到我母親一看到照片就說：「醜死了！你怎麼沒化妝呀？眼睛那麼小也不懂得劃一下黑色眼線遮醜，這樣話讓眼睛看起來比較大呀！你趕快去重拍一張啦，難看死了！」

　　當下一聽，我實在難以承受，明明我的照片被相館放大擺了起來，我母親竟然如此大剌剌地批評我醜死了！我一時氣極了，就把照片搶回來，說了一句：「算了！你不要看就好了，幹嘛重拍，浪費錢！」

　　這時我母親更生氣，要櫃檯小姐評評裡，一起加入數落我人長得醜又敢頂撞長輩的罪狀。

　　這麼多年過去，我似乎被母親牽動地悲傷、哀怨與惱羞成怒，我失去了情緒自主的能力，一個人像小木偶般地被母親的言語如同絲線，分毫牽動著我的情緒走向與反應幅度。

　　經歷許多生命的迭宕，不能說自己有所領悟與開闊，但卻能在深入母親的痛苦裡，了解她的一種困頓—對於至親的人面前無法適切表達情感的無能。

　　母親對於我，一種交雜著羞憤、親愛的複雜感覺，她自身無法釐清羞憤的緣由所謂為何，那是她與父親之間性暴力所造成的結果，而我只是毫無選擇地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但她又提不起勇氣認證那份骨肉至親的情感，那是屬於我和母親之間的孺慕互動。

　　於是，她只能選擇一種言語暴力的傷害，藉由我的激烈反應，不管是悲傷痛哭、或語出不遜地頂撞，來得到一種不假己力的認證，來澄清我與她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係，誘惑者，她根本不想去選擇愛的互動與品質該如何，而只是被動地讓我來定義。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了知母親的苦，也讓我願意在她的困頓裡，深入思考那種存在的荒謬。我開始在短暫的傷痛、不解與憤怒之後，學習縮短情緒反應的時程，盡力轉化那瞬間被開啟的負向能量，從善意的悲心理解，去體會那無可言說的情感。

　　於今，面對母親人前的說詞，我只是微笑以對，不是說自己已經不悲苦了，只能說那痛的時間已經縮短，當然也不代表自己嗔怒了，而是那爆發的破壞力削減了許多，我毋寧說在融入母親的生命裡，讓我更願意從她的痛裡去想思，那份不為、不能與不願，一種人性的長時拔河，也是自我習性的無限延長賽。

　　我的微笑，大約只是一種沉默的撐持，讓自己的起心動念不被母親引動，卻也同時覺察著那互動之間最細微化的走動。

　　生命，總是如此玄祕。當我們能從一己的知見跳脫，從對方的痛裡去同理，許多自戕無益的情緒，總是很快地被消融。

　　我是如此認真地學習著，學習在傷痛之中，還有一份愛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