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誰不該把父母送進安養院?】這篇文章,主要是討論大穎總編輯的一篇序言,是否將那些把父母親送進養老院的人,陷入了所謂“不孝”的道德困境?以及我們能否放下自是非他的道德框架,真正從彼此的難處去深思,是否社會制度與福利政策可否有人性進化的空間?
尋思的同時,我也想到了當親人是身心障礙者時,我們能否在難為的為難之處,以及在道德輿論的箝制下,有更自主與開闊的作法?
無可否認,中國社會的大家庭制度沿襲了長久的時間,也在諸多因緣下,家人與親族間凝聚了一種相互扶持的照顧關係與共識,扶貧護弱、侍老撫幼,似乎也成了一種集體的價值。只是,當核心家庭漸漸取代大家庭,以及工商業社會替換了農耕生活,我們可曾想過,親屬關係與照護,能否有進化的可能?
我試著從兩個自己週遭的真實案例,提供自己以及閱讀者更多的意念迴旋空間。為文並非要求一種絕對的標準,或者作自是非他的攻訐,而是希望我們都能在生命一體的慈悲心中,試著以柔軟了解眾生的為難處,並且共同在難為處之中,尋找各種可能人性的解法。
我小時候居住在台南,鄰居有對老夫婦生了兩個女兒,其中一個有輕微的精神分裂,從小就被父母關在家裡,因為老太太非常保守,認為家醜不可外揚,況且他們在公家單位上班,有足夠的財力養活這女孩一輩子。也的確,這對夫婦活到八十多歲,依然幫女兒洗澡與照料一切所需,而另外一個女兒,也只能盡力地賺錢幫忙家計,甚至自己的婚姻也因為得擔負妹妹這個重擔,而屢屢出現裂痕。
老夫婦還是沒有想到,自己始終有可能比孩子早走的一天,果然,老先生首先倒下時,這個家就出現了失衡的現象。當老太太奔走在醫院時,這身心障礙的女兒幾乎沒飯吃,而毫無生活自主能力的她只能在外面遊蕩,最後搞得姐姐也只能放下工作與家庭,全力照顧這個心智只有五歲程度的妹妹,不僅得把屎把尿,還得隨時騎著單車全市瘋狂找人,有一次她把妹妹託給我母親照顧一天,因為她自己都快崩潰了!她在我們面前哭嚷著自己身心俱疲與痛苦,比死還不如,甚至覺得一死百了還比較痛快,而我們呢?為了多年鄰居情誼,允諾照顧這妹妹,沒想到也讓我們家搞得雞犬不寧。
母親感慨地說,或許早點送到身心安養中心,會比較人道一點。我當時心裡想,所謂早一點,到底是什麼時候呢?
另一個案例是我先生那位已近七十歲的小阿姨,她在十二歲左右時就出現了精神分裂症,雖然家裡有七個兄弟姐妹,但是還是按照政府規定,送進安養中心,接受國家福利照護。
當我們居住在德國時,幾乎有空就會陪婆婆開大約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去探望她,甚至遠住居瓜地馬拉的舅舅,只要一回到德國出差或度假,必定會來探望這位妹妹。他們兄弟姐妹的關係是非常緊密的,而這位阿姨也沒有因為自己的精神狀況,而自絕於人群,家人拜訪、寫信、打電話與節慶往來,甚至是下一代的姪孫也都會來探望她,而她也會準備一些自製的玩偶、禮金送給孩子們。
這位阿姨平日在庇護中心安排的玩具工廠,操持一些簡易的縫製布偶工作,有自己的零用錢、個人積蓄與退休金。生活的採買工作,也由專業照護人員帶領著去超市或百貨公司,購買個人所需。她會自我料理飲食、居家打掃與自我清潔工作,除了得定時服用藥物,以及偶有突發的失控狀況之外,一般時間幾乎與平常人無異。
我感慨地告訴先生,或許當阿姨出生在台灣一般人家,也可能無法避免地變成家人的沉重負擔時,或許,那份如常的骨肉、手足親情,也會變成一種難以承受的重量與現實生活中的苦澀與怨懟。
為什麼台灣與德國的狀況,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呢?
德國是社會福利國家,由國家透夠稅賦制度,替人民整合資源重新分配,藉由各種福利制度,以縮減貧富之間的差距,於是,造就的是紡錘型的社會結構。而台灣是資本主義國家,不是藏富於民,反而是藏富於商,於是金字塔的貧富懸殊成為必然之惡。
資本主義與福利國家,在一般中產階級的安泰生活之中,看不出任何的差別,但是一旦突發事件發生在中低收入家庭,那將是一種摧枯拉朽的破壞力。於是社會福利措施的有無,將重大影響許多弱勢家庭的生命品質。
我個人不是社會福利研究的專家,僅是以個人親身所見,提出一些有別於社會道德框架的思考模式,期盼能透過社會制度改革的面向來思考,或許能夠真正幫助許多陷入困頓的生命。
其實,我們投生於世,都像一棵顆植物根生於大地,而在地表下的盤根錯節裡,都有我們的生命共體的連結,只是我們忽略罷了。當我們只會以道德為對方的“不能”貼標籤時,並試圖邊緣化時,我們是否想過,我們其實是在羞辱自己?唯有以同理心去體會對方的痛苦與難處,試圖共同找出對策與出路,我們才有生命進化的可能。
當親人是身心障礙者時,該不該送教養院,其實與該不該送父母去安養院,似乎也是同樣的思考,讓我們暫時放下道德成見,嘗試用體會他們的生命為難,學會不輕易貼標籤開始,或許社會制度的改革,就有了進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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