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把【該不該把父母送進安養院】這篇文章也貼在大穎文化的網站,很欣慰地得到謝總編輯的回覆
http://www.olbook.com.tw/discussion/view.php?id=1210。只是我有些不安,或許是自己為為文不夠嚴謹,沒有清楚地表述自己的反思,並且無意責難於任何人。所以再次撰寫了這篇【期盼的是多一份柔軟的理解】,雖說是以書信回應的方式,但是我想這書寫過程裡,反而是許多對於自己貢高我慢的質疑,祈願反思自己有無輕易責難他人的過患,更期盼透過同理心的修行,能讓自己對於他人多一份柔軟的理解。
如果,閱讀者也願意與我一起靜思己過,我相信這份力量必然是良善的,尤其在社會福利制度能完善落實老有所終之前,若我們都能學習不以道德責難任何人,也許就是一個開始,那是份柔性的心靈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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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Carol:
謝謝你的意見交流,我閱讀了,也心有所感。
【願思己過】
在你的回覆一文之中,提到自己無意成為一言教主,或者超完美媽媽、聖人總編…,我想,你言重了,我的為文探討雖然是由你的序言引動,但更多是對於自己過患的反思,以及在每個意識的細微之處,反省自己有無自是非他的可能。
拜讀你所有的序言,也很欣賞你的教養態度,就像你帶著孩子到香港開會與自助旅行,讓孩子體會一種生活方式的可能,我得說自己在閱讀時,一直點頭且心有所感。
身為讀者如我,相信你有某種信念與使命,希望用美與善與孩子、家長,分享通往另一種開闊的可能,關於這一點,我是從來沒有懷疑與否定,而且期盼你不因為我的一點意見,而感覺到被挑戰與質疑。
其實,靜下心來寫文章的同時,最有收穫的應該是自己。或許字裡行間有些不同面向的探討,我想,到最後竟然都變成了對自己質疑與更多的反思空間,真的走筆到最後,心裡沉甸甸的是感受到許多生命的為難。
如果,我上一篇留言與這篇接下來即將討論的,讓你還是覺得有種被挑戰的不快,那麼請相信,這些都是針對我自己的,以及有無可能對人多一份柔軟理解的修行。希望這是一份意念的分享,讓我們都能暫時拋開道德的框架,而僅僅是人的品質來思考。
【意見表述的另一種動機】
其實,書寫這一篇文章,不是要執持所謂二元的對與錯,或者自是非他的落入一種道德的框架,而是,我總是那麼努力地學習,或許自己能慢慢在痛苦裡學會,有一分柔軟的理解,對於自己與別人,以及我的無能與他人的無解。
於我,的確是位大穎文化的忠實讀者,也一直將您們出版的好書,為文引薦給許多父母,而你的序言,也經常引發我許多的深化尋思。但是,這次會主動向你提出一些個人的看法,不是因為自己就是在你的序言裡,所批評的那群把父母送進養老院的人,於是有了某種被指責而後惱羞成怒的個人情緒。相反的是,我希望能拋開某種高度的姿態,放下以我自己的“能”來質疑他人的“不能”的傲慢,而嘗試能以柔軟的同理心,在對方的為難處裡,體會那種生命困境的所欲與不能,進而嘗試以觀念的分享,引動社會的進化,試圖以更人性化的社會制度,來紓解屬於存在的共同難為。
你相信嗎?意見的表達,有時不一定只是一種自我防衛的攻擊,或者是你死我活的肉搏戰,所謂是非、對錯、好壞、優劣,只存在於有二元比較的心識裡。我毋寧相信,人性的可貴在於一份同理,讓我們願意嘗試以一即一切的同體大悲,來跨越自我成見的侷限,於存在相繫的共感之中,去體會一種更深沉的生命困頓,進而願意一起毫無譴責地尋找出路。
所謂孝順,應該不是用是否將父母送到養老院來劃分,或者如何在質量計算下來陪伴父母。讓我們先放下一些既定的概念,或許我們能探索更多元的生活面向,以及更開闊的思考空間。
【天人福報之外的無所譴責】
很幸運的是,我的父母依然健康,父親仍有專職在身持續工作著,母親也是平日上社區大學唸書,目前我還沒有所謂送不送父母到養老院的兩難。至於,我的德國婆婆去年只是筋骨酸痛,洗澡發生了一些小意外,於今,似乎一切又平安如昔,而德國的完善社會福利,也無須我承擔太多的憂心。
我的生命階段尚未面臨傳統孝道的抉擇,以及相較多數人而言的優勢資源,似乎,我有比較大的機率落在不會被社會道德譴責的那一群,因為我是全職家庭主婦,家庭收入也足夠我請一個專業的護理人員去料理娘家的雙親,並且全身而退地站在所謂“孝順”的高塔上,數落跟我不同際遇的另一群人。但是,我能嗎?我願意嗎?
記得,我在政大上【社會主義】這堂課時,楊老師以一則馬克思對於德國禁止砍伐森林樹木的法律條文,而進行深沉的人文思考,來引領我們進入社會主義的基本精神。馬克斯認為,當時社會的貧富不均,在最多數人都瀕臨餓死、凍死的邊緣,卻任由社會既得利益者訂定這項看似頗為“合理”的條文,根本無法合乎社會公義,因為真正的人道,是要在自己的可欲、可為裡,還能善意地站在弱勢者的角度去思考他們的為難處,在反覆叩首尋思與折衝之中,進而從制度面的改進去符合他們的需要。
如你所言,一些古老的情感與傳統的價值,有持續下去的必要,於我,我也承認這是人性之美的一部份,就像是愛護森林的環境保護精神一樣,只是,當傳統的孝道面臨了少子化、核心家庭結構與工商業社會型態時,我個人認為,馬克思的人道精神,或許能給我們這些擁有優勢社經地位的知識份子,一點點反思與惕勵。
的確,我們都擁有天人福報,個人因為種種因緣所促成的可為:先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後有良好教育、待遇良好的工作,擁有優裕的錢財買大坪數的房子,以及所費不貲的維生設備、殘障設施改裝,甚至是請得起專業的在家看護,讓我們可以將老人家安置家中。但這些都不是重點所在,真正關鍵的反而是,我們願不願意暫時放下既定的“孝順”概念,以及自己的優勢,來真正深入那些為難的人的痛苦裡呢?
我知道,因為自己的某種表象幸運與世俗際遇,往往會輕易地在自己的可為裡驕矜、得意,甚至往往會有何不食肉糜的可笑言語,於是,我無明造作,總是粗率地指責別人,或者將他人落入道德困境裡,卻不自知這一切只是在羞辱自己!
馬克思的提醒,難道不能夠引動我們人之所以為人的悲心嗎?我們作得到的固然慶幸,但是,我們可曾想過那些作不到的人的糾心?我們可欲的也的確高興,只是,我們願意在細微處去設想那些不可欲之人的苦惱嗎?
我尊敬你表述自己絕不會將父母送進安養院的決定,但是,我也同樣會為那些將父母送進安養院的子女,給予最深的祝福,尤其對於那些曾經在最痛裡反覆糾結過的,我真的想說:「辛苦你們了!」
這篇文章在我的個人網站以及小天下網站貼出後,目前約有八百多個人閱讀,也得到許多來自生命深處的迴音,我很難過一位min這麼寫著,她同意你所說的那句:「會留下眼淚的子女會不忍把父母送到養老院」,但是,她更了解「送父母到療養院的子女未必就不會掉下眼淚」。我們願意試著從她細密的思維觸角裡,去碰觸另一種可能不屬於我們的為難與掙扎嗎?
那的確是痛呀!
將父母送到養老院,絕不只能單純地如你所言,等同於現代人以金錢取代一切,而失去了做人的基本道理。真的,這樣的說法太單面向,也似乎粗糙了一些。我們可以在自以為是地指責別人之前,給自己一點機會站在對方的角度想一想,即使感覺到痛苦與不安,也能夠不逃避地替代性參與那種左右為難嗎?能這樣做並非是要給對方台階下,或讓自己變得很鄉愿,反而這應該是一種體貼心的可能,以及讓自己的想思能夠更深化吧。
我常常很感恩所有的人,為我用痛苦所示現的存在意義,就像在留言板上的每一則訊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讀起來總是有份隱隱的痛,他們各自的生命經驗都是一份暮鼓晨鐘,喚醒我因個人天人福報所造作的我慢、我執與妄語。
你說,我還能安適在某一種優越的生存姿態,然後用自己的眼見與我執,為著與我相異的人貼標籤嗎?若我不能在至誠裡懺悔,試著努力地體會不願、不知、不能之苦,那麼這樣的存在又有何意義呢?
存在,是荒謬的,有太多的不知、不能與不願,總是遮蔽了我們的心性,也忘卻了原來眾生一體的實相。如果我們願意,即便是在痛苦裡,都能夠了解人我的不願、不知與不能,我想,許多貼標籤的責難,都會消融的。
【社會制度的人性演化】
請你和我一起思考,老有所終的問題,絕對不只是個人的道德操守,或者僅靠社會教化與父母身教就可以完美解決,也許,我們可以更深層地探究,社會制度演化的必要性,以及政府發揮社會福利功能的迫切性。
台灣社會已經從傳統農業、大家族相互扶持型態,轉變為工商業分工精細社會與核心家庭主導的社會型態,目前我們還得面臨少子化,以及貧富懸殊的嚴重社會階級剝奪的問題。
也許,身處社會中高階層的我們,面臨父母衰老病變的生命階段時,我們有更充裕與優渥的資源,讓我們比較不為難地成全我們的孝順,只是,台灣有多少的家庭能跟我們擁有同樣的社會資源呢?
我親身接觸過許多案例,中產階級的夫婦倆人薪水加起來約莫八萬元,而低階層的更只能在三、四萬元的邊緣,一旦面臨要扶養四位年老的父母,以及在學中的孩子、給付沉重的房屋貸款,不要說生活品質一落千丈,就是個人的身心靈也是蠟燭兩頭燒地消耗殆盡。
三代同堂的房屋坪數、專業看護的費用、家中照護設施改裝支出,這絕對不是一般家庭可以應付的。
我承認,台灣本來就跟德國的社會主義國家不同,標榜資本主義的社會型態,已經助長官商勾結與貧富懸殊的惡化,這也是讓臺灣人民感到痛苦的最主要原因。面對老年人口的增加,如果我們依然訴諸最傳統的道德譴責,這無異又讓人民痛苦指數上升。
所謂社會福利政策,或許對於既得利益者的你我,無法感受到其迫切性與必要性,但是,它卻是實現社會正義的開始。
你可以想像,當我們的父母突然失智、重病,我們或許可以很從容地安排在家照顧,但是,對於中低收入的家庭而言,簡直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於是,政府老人看護福利制度的啟動,就可以弭補貧富之間的差距,也真正做到公平分配社會資源的社會正義。
社會福利就是透過政府的賦稅,進行資源整合與重新分配,力求社會公義的實現。
難道你不認為孝順的傳統美德,也是需要根據社會型態變遷而修正,並透過政府福利措施來配套完善嗎?若只是一昧地由社會菁英以道德規範或框架,我不認為所謂的孝道真義能夠活在世代的心中。
於是,我期盼的是更多既得利益者的自我反思與柔軟的同理心,真正用人道精神去探究一個美好的人類價值,究竟該如何傳承與延續,尤其拋開自我利益的設限,願意訴諸社會制度的改革,讓精神與價值有更好的蘊釀沃土,真正深植在每個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