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京都的賣身契 京都，是一個讓我甘心做隻小蜘蛛的城市，在狹小的巷弄裡緩緩行走、發呆駐留、放空冥想，慢慢結成一片屬於自己的安適的網。 2004年9月第一次造訪京都，我就開始愛上這裡的街道巷弄。接下來在屬於我個人的有限時間裡，我的前腳早已踩在這片土地上，只待後腳從現實羈絆中的輕輕一抽罷了！ 延續在《京都，念頭的底景》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ovekyoto1

4,909愛的鼓勵 2訂閱站台

死亡的氣味，無所不在。不是因為外在危機的步步逼近，而是來自我們體內，無間的肉身敗壞，甚至是心識的僵化、靈魂的禁錮，都飄散著死屍的氣味。

　　11/11從京都車站坐公車到永觀堂，大雨滂沱，我急忙地安排孩子就座之後，自己也坐在一位年約六、七歲的老歐吉桑旁。

　　公車緩行在潮濕的空氣裡，整個車廂混雜著一種黏濁的氣味，心想，或許是乘客的雨具把空氣中的怪味凝聚。

　　但是，我的嗅覺卻打破砂鍋地偏要聞出個所以然來，越臭，那鼻腔裡的嗅覺泡越是張牙舞爪，一種蛋白質敗壞、腐爛的惡臭，幾乎要讓我作嘔，甚至是窒息。

　　我的鼻尖引領著視覺的方向，就像是導盲犬般，我的焦點聚集在身旁的那位老歐吉桑，視覺突然的特寫鏡頭，把我給懾住了！歐吉桑的左耳整個被後紗布包裹，然後再以大面積的網紗固定，似乎無法抵擋那膿汁與惡血，甚至是撲天蓋地往外衝的惡臭，紗布鬆垮垮地搖搖欲墜。

　　我忍著那一口幾乎潰堤的嘔，細細地看著那污血，褐色地凝結在網紗上，以及滲出的暗綠色的汁液。

　　老歐吉桑腳邊有一只大垃圾袋，裡面塞滿換洗衣物、拖鞋、臉盆、毛巾與藥包，或許剛從醫院出院吧！我猜。

　　我試圖利用幻想完形整個故事，以對抗隨時可能的作嘔。

　　我無法換座，因為車廂已經塞滿了秋季賞楓的乘客，而我高度自制的優雅，似乎也不允許自己的躁動。

　　但我對那氣味，的確是有嫌惡之心的，即便我是如此的壓抑。

　　怎麼會那麼臭呢？我心底隱隱驚呼著，老人、肉身、腐敗、死亡…一大堆既定的概念像魔術方塊地快速旋轉著，我的企圖是反差那年輕的華美，生命的稚嫩可口。我卻是有那麼一秒是這麼想的，那死亡的氣味僅僅屬於那老朽的軀體。

　　嗅覺泡幾乎要脹裂，火上加油地催逼著我對身旁這敗壞軀體的厭惡。

　　正思忖著是否該起身擠入人群，逃避著惡臭的亡命追索時，心裡底蘊似乎響起一陣聲音：「你自己的肉身不也無時不刻地敗壞著？雖然表體沒有傷口裂隙，讓惡臭得以飄散，但的確是逃不過生、住、異、滅的無常啊！」

　　我震驚，望著自己眼色肉身，竟看見那體內細胞一個個死去，惡臭，只能以最細微的嗅覺感知。

　　「肉身是不可依恃的，即便再如何以世間法妝點、滋養，那腐敗是無所不在的進行著。」體內的聲音不帶情感地說著。

　　我惶恐，想到物質的華美與營養，竟然無法永保安康，腐敗加速進行著，以最快的速度肆虐。

　　「凡有相，皆是虛妄。肉身敗壞並不可怕，最強大的破壞力，是來自那識種的無明作用，現行薰種子，種子起現行，阿賴耶識像一地化學毒液污染過的爛泥，浸潤著鬼草惡果，荒敗、鬼祟。肉身是有時空限的，敗壞不過數十寒暑的必然，但是累生多劫的輪迴，原由的正是這染污的識種，持續無明的惡業。由此，肉體的腐敗氣味並不可怕，那靈魂識種的毒染，才足以將人的清明本性給暈眩。」那幽微的聲音絮語著。

　　死亡，如影隨形；腐敗，始終無間。

　　我在老歐吉桑的傷口惡臭裡，聞到自己那無明心識的毒氣蔓延，一種深沉的哀傷，消散了原先作嘔的反射動作。

　　安住在那份惡臭裡，我讓自己繼續往下探，掉落在無邊黑暗的萬惡之源—己心造作，痛苦之中深心懺悔，發願停佇，直至清淨所有染污。

　　不知還要多久，但我相信，識種有多染污，那深心清淨就有多精進；遮蔽有多久，那痛的修行就有多綿長。

　　死亡的氣味，如影隨形，我在隱隱的惡臭裡，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