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台北街頭,出現了一個五顏六色的明亮車廂廣告—「家庭教育,贏的起點」,幾次的視覺刺激,以及訊息的反芻,我開始有了一些個人式的反骨解讀。
【為什麼要贏?】
為什麼要贏?想想,台灣最大多數人的邏輯就是贏,輸了就是可恥與失敗,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天生贏家,只是,成年人在歷經種種現實考驗之後,這樣的夢想變得有些搖旗吶喊的自我安慰,有時可能還反諷著自己的困窘處境,以贏為基調的成人目標群廣告,的確讓消費者心中有點小存疑,或者想在心裡面偷笑,但是孩子可就不同了,我們覺得他們潛力無限,至少在現實重重品管之前,每一個都是最佳潛力股,於此,沒有人會懷疑孩子可以贏的可能,所以,所有與孩子有關的商品廣告,幾乎大剌剌地都順服這套「贏」的邏輯:奶粉、營養品、雞精、美語教材、補習班、理財規劃基金…,即便不是目標消費群,看了這些贏在起跑點為主要訴求的商品廣告,大概沒有一個人不血脈噴張,在短暫的15秒廣告裡霎時享受贏家的所有榮耀,但是仔細推敲,廣告其實販賣的並非商品實體的本身,而是提供一次「夢幻」的感覺,以及「替代性參與」的機會,給所有覺得自己當下此刻不甚完滿的家長們。而今,連「家庭教育」都可以被雜誌包裝與販售,讓家長們在原本是親子間自然親密流動的時間,都得變成贏的前置作業,工具性地非得朝著一個目標往前衝去,這無異讓家長變相消費自己「無法接受當下如所是」的存在焦慮。
為什麼要贏?難道贏是人類唯一的內在趨力嗎?或者贏是人類生存唯一的手段?人類進化史走過了磐古開天闢地的蠻荒探索,歷經了大自然考驗的披荊斬棘,更在疆土開闊艱辛裡,胼手胝足走過來,難道我們於今傳承的只有贏這個資產嗎?贏是屬於雄性、力道與掠奪,它相對著母性的包容、涵藏、孕育與生機的可能,人類演化與文明史不可能只偏廢任何一項,陰陽始終是相應相生的,一個只偏執母性力量的文化,最後會變得局部與失去交融、整合,甚至錯失新生的機會,就像多數至今萎靡的古文化;執拗雄性的文化,到最後會演變成無數生靈塗炭的戰爭、掠奪與破壞,這是西方社會普遍的擴張。贏是因為在一個對於現況否定的基礎,所發展而來的驅動力,因為匱乏、不足、醜惡、愚昧…種種負面的自我認定,我無法接受「此刻自己如所是的狀態」,所以我非得要朝著「所想要成為的理想」去贏,於是,於是這兩者之間的差距,造成了我們的緊張與焦慮,我們無法安住於內在與當下,我們任由贏的紛亂驅力帶引我們,前往一個夢幻的所在。
如果,我們想要讓自己長得高大一些,以贏過別人,我們的身體就會開始緊張;我們想讓自己更聰明才智,以贏過其他人,我們的頭腦就會變得緊張;我們想讓孩子變成自己夢想完成者,以贏過自己的怯弱、虛榮與自輕,我們的親子關係就會變得緊張…於是,我們的社會呈現集體無意識的焦慮,補洞式的人生汲營,就連孩子初蕊綻放的自然成長與生命探索,都要被框架在贏的邏輯上,慣性外衝地所有人朝著一個相同目標,飛蛾撲火!因為想贏,我們緊張焦慮地補洞,因為無止境的補洞,我們變成了焦慮的本身,存在的本身不應該有緊張,因為緊張全來自於我們頭腦裡的假設、未來、不同有關,我們能否讓自己寧靜下來,安適在當下這一刻的所有內在,欣賞、接受與讚嘆這一切的俱足,我本身就是一個無法取代、自成一格的生命,就像我們認定每一朵花裡,都有無可取代的天堂,因此,我們不必去比較哪一朵花比較香、特別美,因為每一個天堂都已然美好,因此無法比較,或者贏過對方那麼一點,生命豐實如海,因此沒有人會去比較這個海會不會贏過那個海一滴雨水的含量。在柔軟的接受自我生命之中,每個人的生命都俱足,已經無從去判定輸贏,那麼生命還會有緊張嗎?
不想贏,也不想不贏,是因為肯定生命的獨一無二,那是自己也是相對的所有人,生命實相本是整體與共通;一份欣賞與懂得,生命就會是交融與無二致,那最後是臉上的一抹微笑。
【贏得什麼?】
我們究竟想贏得什麼?金錢、名利、地位、自我形象的愉悅、別人的愛,相互取暖的安全…,如此加法式的生存手段,到底能否為我們帶來究竟的快樂?一百萬過後是兩千萬,究竟是該等差級數或等比級數呢?經理再上層是總經理或者執行長呢?感覺自我成功與非凡,接著該是所向披靡或眾望所歸呢?妻兒子女愛我,接下來是路人甲乙,然後該是人神共讚?我們究竟要贏得什麼?在玩贏取的疊疊樂之前,我們是否先得讀一下遊戲規則呢?世間凡可堆棧於前、一個攀附在一個之上的事物,最後都有崩塌的可能,一切歸零,就像面臨出生的撼動與死亡的地震,這些疊疊樂似乎都是夷為平地的,在無頭蒼蠅似地投入這個遊戲之前,我們能接受這樣的遊戲規則嗎?我們能了然於心,在面臨崩塌的破敗前,不致涕淚縱橫、不知所依嗎?我們能嗎?
我們是否願意打破加法式的營求,直視生命實相的遼闊如海,生命早已俱足完滿,所有的外在追求,不過大雨滴泡,而真正能為海洋注入生命與色彩的,是自己那海納百川的敞開,讓示現的所有因緣和合,像清流小溪、如江河奔騰,無所撿擇地進入生命的春秋。
在寧靜的敞開中,我們沒有贏得什麼,也沒不贏得什麼,我們只是讓生命兀自體現著全有的豐盈。
【贏過誰呢?】
我們該贏過誰呢?難道我們該變成一頭執拗的鬥牛,然後將非我的其他人視為眼前那塊挑釁的紅方巾,我才有生氣、攻擊的動力,否則我將變成一頭坐臥在青草上懶洋洋的乳牛。然而,一頭鼻孔噴氣的鬥牛真的比發懶安適的乳牛更有存在價值嗎?
為何我們的存在需要有假想敵,才能讓我們活得更有衝勁,甚至前進更有目標?在人我二元對立的狀態下,我們難道更能體現存在的意義嗎?東方哲學講求的是天人合一,也就是人無軒輊的整體感,佛家所謂同體大悲,也是讓人升起生命共通的慈悲心,唯有覺察有情一體,我們才能在慈悲之中體現所有的美好,釋放掉對立的焦慮,解除爭奪的危機,既然都在此岸到彼岸的同一方舟之上,那麼又何須在渡河的中央,嫌隙地爭執、掠奪,非得將危脆的一葉孤舟翻覆呢?
只要有二元分化,我們的世界就會有道德的框架,所有標準如刀刃似裁剪,將我們生命整體恣意卻毫無意義地刀剮支解,好與壞、善與惡、美與醜、智與愚、富與窮、貴與賤…,我們自我心識所投射的對立幻境,讓我們在兩個極端之間疲累地逃跑,卻不知所終,我們怕自己會落入惡的這個極端,於是拼命躲、用力逃,才喘口氣以為自己已經達到善的極致,每想到一個眨眼,怎麼自己又落入了惡的這個極端,只要有二元對立,就會有無窮的相對流轉,「好」的再上一層是「很好」,於是「好」相對變成了「不好」,所有的對立價值都可以大風吹般地替換,這是無止盡地像夸夫逐日般,一輩子都像沒命地判逃著。
我們能否安然於一個位置,或者寧靜於一個內在狀態,就像在一個萬姿多彩的花園裡,每一朵兀自綻放豐美的花朵,是美就無從比較,因為獨特也就沒有絕對的價值標準來評斷,於是就沒有贏過誰的緊縮與焦慮,只剩在愛裡的自由呼吸。
【贏的起點?】
贏的起點究竟在哪裡?是孩子出生那一刻?還是子宮的胎教時刻?甚至是父母擇偶的那一場天雷勾動地火時?很難想像整個世界都是一個競技場,每個人都摩拳擦掌地聽著砰的一聲槍響,隨時要如箭地向前衝去,要衝到那兒呢?那裡才是比賽的終點?如果我們將比賽的思考邏輯反轉,先別管起跑點究竟何在,反而先去深思哪裡是比賽的終點?一次檢定測驗?一次升學考試?一次升遷競爭?一次考績加級?一季銷售評比?或者一次的蓋棺論定?雖然最終人都不免一死,但是每個人的壽命有長短,那我們如何能評比呢?一個早逝的天才,與一個壽與天齊的平凡人,我們可以說誰贏過誰嗎?在死亡面前,輸贏與否真的可以決定我們的生命品質,或者走得更舒坦與順遂?
人生道途,真的有起跑點或終點的直線發展嗎?它有無可能是條放射線,從無始以來到無盡的未來,而每個人都交錯如歪斜線,那我們如何找到一個排排站的起跑點呢?
我們將自己設限在起跑點的迷思之中,於是台灣的教育變成一個偷跑的暗自較勁,甲家的小孩大班學英語,乙家的小孩為了贏在起跑點上,就只好小班開始美語補習,最後搞得丙家只好胎教時,讓媽媽拼命對著肚子裡的寶寶說英語故事,結果,丁小姐就更絕了,橫豎找個嘰哩呱啦的阿兜仔結婚,小奸計得逞地跟甲乙丙三家嗆聲,看!那你們見識什麼才是贏在起跑點!
週遭有太多非得孩子贏在起跑點的朋友了,每當大夥一談起,無不虛實地一探各家孩子學才藝補習的年紀,然後回家不是暗自高興就是焦慮地快找補習班,搞得孩子們在一條父母構築的起跑點上,各使暗招地看誰比較會偷跑,訛虞我詐地每個人都快精神耗弱了!
既然所有家長都在抱怨教改失敗,孩子的壓力反而比以前更重,那麼有沒有可能選定一天,大家都噓一聲安靜,不准偷跑,甚至抽開那條所謂的起跑點,讓孩子們一哄而散地向四面八方跑去,去尋找自己的秘密角落,適性地做自己空間的主人!
看著「家庭教育,贏的起跑點」斗大的標語,跟著公車在大台北街頭刺激著我們的視覺神經,如同商品般包裝著每一個人的生存焦慮,最後逼得在教改下無所適從的父母,竟得掏錢買一本雜誌特刊,像蟒蛇自食尾巴似地消費著自己的焦慮。
想一想,被迫無意識消費自己的焦慮之前,我們究竟還能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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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天下雜誌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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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看法是,儘管特刊內容提供了所謂的實務與資訊,但是一個有待商榷的標題,根本是誤導了閱聽眾,也是將內容訊息做了反向的再製。舉一個例子,同樣是講述生命的內容,一本可以訂標為完全自殺手冊,而另一本可能是珍愛生命的呼籲,或如西藏生死書的開悟,這三本書同樣實務與所謂正確資訊,但其作用與影響力卻是不一樣的!
其實,所有的意見都是善意的,也無絕對的是非,只是身為媒體人,以及掌握社會公器,本身就該在訊息設計時,多了一份反思與愛的能量,否則市場的考量或假借因應流俗之名,或許是媒體人的怠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