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五）中午放學後，我到歐洲學校與Rebecca的導師、數學老師，談論她在學校的學習情況，一小時的談話過程裡，我請Rebecca與我的母親在校園散步等待。
談話中，兩位老師細心地拿出紀錄本，一一舉例她在學校的特殊表現，以及生活自主能力需要繼續加強的部份，因為德國的教育重點並不是智識教育，反而是全方位獨立思考與自主處理生活所需，即使一年級，也要求他們做好顏色檔案管理的工作，而Rebecca由於提早一年入學，在個人所有物的管理方面，經常遺東忘西，而且行動上也較溫吞，在這方面老師也徵詢我的意見，是否考量Rebecca的特質與意願，再加上家長的選擇，決定希望是採取溫和緩慢，或者給予更多機會積極訓練，因為他們的教學是採混齡制，即便Rebecca繼續重讀一年級，在課業上也不會有太大重疊。
我對這樣的開放懇談，覺得非常受用、欣喜，依照學生個人特質進行評估，而且不用形容詞的結論式語氣，讓孩子學習之路有更友善與更廣的空間。在謝過老師之後，我走進校園尋找Rebecca與我母親的蹤跡，沒想到他們一出現，我母親劈頭第一句話就是：「Rebecca你太怪了！你怎麼都不跟其他小朋友玩呢？一個人拿了畫本、彩色筆在遊戲場一旁畫畫，真的是太不合群了，你實在太怪了！」乍聽，我彷彿又回到過去的時光，我的母親老是以結論式語氣，來單面論斷我這個人的粗暴作為，當下我嚴肅地告訴我母親：「請別說我的孩子怪！」我不是因為孩子被人嫌而惱羞成怒，或者我將自我形象轉移到孩子身上，而有被母親侵犯或侮辱的感覺，我純粹只是以這個結論並不適當，請我的母親多加斟酌！
每個孩子都有不同的氣質，而Rebecca是一位觀察型的敏感女孩，在陌生的場合他會用心地觀察，卻不作聲或有任何舉止，但正因為這樣的沉潛，才讓她的繪畫總是呈現最細微的動態，有些可能連當事人都不注意的小細節，都會被Rebecca的工筆畫所絲毫捕捉。Rebecca或許比平常孩子要多出一倍時間才能暖身完畢，甚至在考驗操作技巧部份，它會在心中演練數遍之後才出手，但只要他覺得時機成熟，她必然是權利且快樂地投入人群或行事之中，比如她有次在清江圖書館的說故事比賽現場，自己要求上台講故事一樣，她自己的心中有個滴答的時鐘，或許齒輪轉軸不同，造成轉速並非與世界同步，但是這個時鐘一樣會在她適切的時間點「咚」一聲響起，提醒著她的出發。當一群孩子爭先恐後玩溜滑梯時，她會和平地先退下來，等大家玩夠了，她才慢慢地玩起來，就像她兩歲時在德國遊樂場輕聲告訴我：「讓別的小朋友先玩，我可以等！」雖然當時我很氣她這樣沒競爭力，但她仍是一臉自在地在一旁靜靜看著，我知道Rebecca並非不合群，或者孤僻不與人嘻鬧，她只是需要有更大的空間，以及更緩慢的移動速度，所以她尊重其他人的動態速率。
對於Rebecca這樣豐富的孩子，我承認我一開始的教養也是相當粗暴的，我也是僵化地拿著我自己所謂的原型，硬是裁邊剪角地要把它規格化，當時我很自豪若是孩子像我簡直超優，升學路上我可是一路踩著別人的頭上來，學校老師的評語都是品學兼優、合群助人，朋友之間我更是意見領袖，以及超級搞笑的開心果，在學業、社交上我似乎吃得開，後來還長袖善舞地在某家媒體當公關，反正我的自我形象超讚，甚至我也覺得百分之八十的朋友不會反對，至於那其他百分之二十，不是太笨就是太奸，反正就是讓我怒罵與捉弄嗆聲的對象。只是，現在仔細觀察過去的我就會發現，在物理外表上我不過是落在鐘型曲線的絕大多數，所以自然被強勢的多數人所接受；而在社會表現上，我也只是社會娃娃生產線上的沒被淘汰的諸多複製加工品的其中一件，沒啥特色卻完全符合製造流程的品管。只是，我個人內在是呈現撕裂的，在社會自我與真正自我之間，一股討好的恐懼壓力，硬生生把我給狠命撕開，我活得並不快樂與自在，而內心也充滿了坑洞，因為我聽不見自己內在的滴答聲。後來，我重新覺照這一切看似理所當然的表象，終於願意學習如何尊重一個生命的精采與不同，也開始進行我自己的內在豐富旅，也尊重、欣賞著Rebecca所有本自俱足的美。
我聽著我母親一貫對人的結論式語氣，以及教養態度的絕對，我不僅看出了我的坑洞所在與施力，也更警惕我自己，別再複製相同的偏執與驕傲，願意真正謙虛地去讚歎自然的神跡，以及所生的諸多面貌與美好，因為每一個孩子來到世上都是豐足的，他們是要來經驗這個世界，卻並非被這個世界擁有，他們是帶來新的澄淨視野，而不是等著被人改造教化以臻完美，當然他們絕不是父母的玩偶，只是用來填補父母不自知的內在坑洞。孩子存在於世界，卻不屬於這個世界，關於這一點，成人的我們願意去用心思考嗎？
我請母親停止這樣的結論式侵略口吻，因為從不反思並挑戰自己觀念的腦袋，對於別人與自己都是一種戕害與不尊重，雖然我無法改變母親的無意識慣性與衝力，但我可以阻斷這一切的無異議複製工作，請讓這以愛為名的傷害行為，就在我這一代終止，因為三十年的毒害，卻是要用一輩子去彌補坑洞呀！
請別說我的孩子怪！如果你真能感受到愛，即將發生的覺察將變得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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