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舒志泉似乎對藍帖信開放了心胸。
由他迫不及待地邀請他參觀自己的家這件事可以看出，而這只不過他們認識之後所遇到的第一次假日。
藍帖信對於舒志泉能成為這一座豪宅的年輕主人感到非常訝異。他從不知道在這荒山野嶺之中會隱藏著這樣的屋宇：
大約五公頃的樹林團團遮蔽中，矗立著一座兩百坪大小的精緻巴洛克風格建築。單從附著在房屋外側的立體彫飾，就可以看出這棟獨宅建築所費不貲！
等他由舒志泉領進了五人高由頂級桃花心木製成的雕刻門內，他甚至懷疑自己走入了英國貴族的宮殿...。不管是地毯、壁龕、吊燈、窗簾、擺飾、野獸標本...連家具的典雅精緻都令人讚嘆！
舒志泉帶領藍帖信參觀他養父的樂器收藏室。
他們走進了一間比較隱密的房間，房子有三面牆壁是用玻璃鑲成的落地展示櫃，他們走到了其中的一個展示櫃之前。
「這把小提琴是一八○六年製的，據說奧地利的宮廷樂師曾用它來演奏。目前價值約八十五萬美金。」舒志泉的口氣聽不出一點特別，好像在介紹家裏的一件普通傢俱一般。
「他旁邊的那把豎琴是前匈牙利國王的收藏，可是不曾出現在拍賣場，我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要.…..來，到這邊看看。」舒志泉引導藍帖信走向另一面展示櫃。
「這邊的收藏有趣些，都是少數民族使用的樂器，世界各國的都有，連台灣中部鄒族的竹口琴也有。」
藍帖信果然看見了陳列整齊的五花八門土製樂器中，夾放著一隻不起眼的竹簧口琴。
「我養父好像不太有錢，他把他的錢都花在收集和購買樂器上，這些展示品是他留給我的最有價值的遺產。我的生活費則由律師依照遺囑，按日提撥支付。到底有多少錢存在國外的銀行或投資在一些基金上，其實我也不清楚。反正我自己的收入也足供自己的花費了。」
藍帖信幾乎不能想像，舒志泉竟然說他的養父「不太有錢」？！
單單這房間內的樂器收藏中的幾件，如果拿到蘇富比拍賣公司拍賣後的所得，恐怕就夠一個人一生的花用了！舒志泉真是天之驕子，平白繼承了這麼大一筆遺產而猶不以為然。
「這些東西都是死的，我看都看膩了！真不知道我養父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收集癖好？」
舒志泉走到房間內的一個壁面旁，那裏有一架看來樸素的立式鋼琴。
「我還是喜歡活的東西，」舒志泉在鋼琴椅上就座：「這架鋼琴來自一百五十餘年前美國的華盛頓州，只是一架平常人家使用的鋼琴，但它很可能是從英國渡海到華盛頓的。」
舒志泉打開琴鍵護蓋，十隻手指就在琴鍵上飛舞了起來...。一曲「夢中的婚禮」由鋼琴匣箱中傳出，琴槌敲擊琴弦的音色似乎有些不同於一般的鋼琴音。
「聽出來了嗎？」舒志泉彈奏完一章節之後說：「琴弦是早期的鐵製品，雖然非常老舊了，反倒敲擊出特殊的音色。它的特點是只有八十一個鍵（一般鋼琴有八十八個鍵），全世界找不到第二部，裏面的每一支琴槌都因長期敲擊而產生了凹痕。我對它前後拆卸整修了三次，到現在都還能彈奏。」
對於樂器，藍帖信肯定是外行，不過他喜歡看舒志泉那副專業的模樣。眼前這個身世坎坷的天才，上帝好像把一切的恩澤都給了他，他還缺什麼呢？除了那夢魘，...也許某個「公主」的愛吧？
「其實我很少在家，這裏的一切都有養父的老管家在照料，今天他趁我回來，趕著去辦幾件私事了。所以你碰不到他。平常我寧可留在學校的宿舍，我覺得這裡太冷清了！這是屬於我養父的世界，除非查出我的身世，否則我永遠不能把自己當成這裏的主人。我寧可用這一切，去換得與我的親生父母見一面。」
藍帖信聽了頗為感動：一般人巴望的富裕家境和才華，對舒志泉而言，竟然比不過追尋自己身世的渴望，天倫之情的仰慕畢竟大過一切的物質享受…。」
「對了，你不是說你養父曾留給你一些遺物？可不可以讓我瞧瞧？」藍帖信說。
「跟我來！」
舒志泉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
他們來到了一間非常寬敞的豪華臥室。
吸引藍帖信的是這個臥室中的音響設備。除了四面牆壁都有錐狀的吸音材質設施，十二道喇叭音箱更令他驚訝！床頭兩側是整面的光碟櫃陳列架和音樂有關的書籍雜誌，床頭上則是一部一看就知非常昂貴的音響。
舒志泉走到光碟架上取了一片CD，放入床頭音響播放匣內，可是竟然按了面板上的「錄音」鍵？
「舒伯特，請開門。」舒志泉說。
只見正面的書架，忽然間悄無聲息地由中間裂出一條縫隙，然後擴大…在退向兩旁的書架中間，出現了一個中型的嵌壁式保險箱。
藍帖信暗暗讚嘆！如此高科技且隱密的防盜設備和措施，在台灣恐怕找不到第二處。
設計者竟然把「芝麻開門」式的語音輸入口令，設計在音響的錄音鍵功能上，而且必須取得正確的程式光碟片讀入音響中，才能以「舒伯特」的口令去執行！
再聰明的小偷也不可能在行竊時去打開音響，即使知道了這個秘密，也必須從成千的光碟中找出對應的那片CD，才能開啟這道密門。這套音響設備竟然也是套高級的電腦防盜器材！
「這是我養父的臥室，自他去世後，我就不曾在這間房間睡過。真搞不懂他為何把臥室弄得像間諜電影的拍片場景，保險箱內卻盡放了些沒用的東西。」舒志泉說。
藍帖信起初不太明白舒志泉的話。但當他打開保險庫，從裏頭取出一個簡陋的紙盒，再把紙盒蓋揭開之後，藍帖信終於瞭解了舒志泉所說的「沒用的東西」是甚麼意思。
舒志泉一股腦地把紙盒內的東西倒在床舖上，床舖上出現一串念珠、一張圖卡、一塊破布和一片略為發霉的動物皮革。
「就這些！我真搞不懂，這些垃圾幹嘛放在保險箱內？」
藍帖信並不知道原因，只是逐一檢閱床上的雜物：「也許這些東西對你的養父有特別的意義吧？」說著拿起念珠仔細端詳。
「這好像不是普通的珠子...」藍帖信說，把念珠在空中舉向光源察看。
「是天眼珠。我去珠寶店問過了，他們說是一種西藏的特產礦石。」
藍帖信又把念珠朝向四方的光源把弄一番：「這些天眼珠是半透明的，紋理好像血絲一樣。」
「真的？」舒志泉接手，在燈下細看了一番：「真的耶！」可是除了有些特別外，也看不出什麼。」
藍帖信從床上拾起那張圖卡，一翻了面便說：「這是西藏的唐卡，畫的是小乘佛教的神祇，我有一個朋友叫閻羅的，是這方面的專家。」
「佛教的神祇？怎麼長得這麼猙獰？」舒志泉質疑道。
「佛教依其源流大分為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我們東南亞、東亞流傳的是大乘佛教，所以看到的都是慈眉善目的佛菩薩神像；小乘佛教流傳在中亞一帶，西藏的佛教就是早期由印度經尼泊爾傳入的小乘佛教，它的神祇長相變化多端，各式各樣的三頭六臂都有。我只記得閻羅曾給我看過這張唐卡，這個神的名字我已經忘了，但是它是一尊神祇這點，我倒能肯定！」
「那麼，這個呢？你有什麼意見。」
舒志泉把那塊布遞給藍帖信。
藍帖信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由破布的材質和皺摺判斷，這應該是從一件衣服上撕下，用來包某樣東西的，至於為什麼留著這塊破布？包的是什麼東西？實在費疑猜。」
「剩下的就這張羊皮了！」舒志泉說。
「你怎麼肯定這是羊皮？」
「我去化驗過了，的確是羊皮沒錯，其他的我就不懂了。」
藍帖信把這塊二十公分大小的羊皮攤開，發現上面有一些霉漬，但不解的是，發霉部分的形狀似乎有些奇特。
「你仔細看看，這些霉漬斑紋有沒有奇怪的地方？」
舒志泉欺過身來：「你不說我倒沒想到，哪有羊皮上的霉斑分佈得這麼奇怪？這看來倒有幾分像藏寶圖？」
「藏寶圖？」
藍帖信靈光一閃，又細細察看了一下上面的霉斑。
「你看！」他指著皮革上幾處斷折的地方：「如果把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連接起來，是不是像一個『卍』字？」
「耶，我怎麼沒想到？」
舒志泉興奮地說：「難道這些霉斑是被畫上去的？」
「不，可能是用某種有機液體，比方動物的血畫過，也許真的是張地圖也說不定？用這種方法來隱藏圖上的線條，想看出畫的是什麼，除非在這些痕跡上長滿了黴菌才看得到。這可算是一種克難的隱形墨水了！真是聰明。」
「我的天哪！這些垃圾原來果真不是垃圾？」舒志泉說。
「如果信得過我的話，」藍帖信說：「可否讓我把這些東西帶走？去向閻羅請教。我想，他一定知道得比我多！」
「甚麼話？若不是你，我還真把這些當垃圾呢！今天你願意幫忙調查，我感謝你都來不及，怎會信不過你？你儘管拿去，有進一步消息時別忘了通知我就是了。」舒志泉慷慨答允，好似在轉讓一批沒用的廢物一般。
藍帖信來到閻羅居住的「鬼屋」，把舒志泉的故事一一告知之後，取出帶來的物件給閻羅鑑賞：一串念珠、一張圖卡、一塊破布和一片略為發霉的動物皮革一一呈現在閻羅眼前。
「哪，就這些，你有甚麼意見？」藍帖信問。
閻羅把這些東西一一拿起來審視…。
「顯然你這位朋友的身世與西藏密宗有很大的牽連。」閻羅說：「你帶來的這些都是西藏密宗的物件，只是其中少了一件『十字金鋼杵』。」
「十字金鋼杵？」藍帖信訝異道。
閻羅把破布平展在藍帖信眼前：「看這塊布料是西藏白教教袍的質材，上面有一些乾了的血漬，分部成四個區塊，由這些血漬的花紋印痕和包裹的鏽斑和縐摺看來，應該包裹的是一件法器：『十字金鋼杵』！」
閻羅從自家的櫃子中取出了一件金屬製品給藍帖信看，那是一件十字形，四個頂端都有一個環形戟狀的物件。
「就這個東西，」閻羅說：「不過這是個複製品，不會生鏽。」
藍帖信半信半疑：「這個十字金鋼杵有甚麼用處？」
閻羅笑著說：「這是菩薩的武器，喇嘛教中有很多神祇都手執金鋼杵，這是其中一種。」
「其他的東西呢？有沒有甚麼情報？」
「那張唐卡也是來自西藏的真品，畫的是大白傘蓋佛母。相傳六道中的阿修羅居處是在非天與天界相隔之間的地段，在那裡長著一棵樹，天人有所求助時，便向該樹祈願，能如所望。阿修羅們見天人有如此福報，就起瞋恨，聚集向天人攻打。天人不敵，帝釋天（天人之首）前去請釋迦牟尼加持，佛化為大白傘蓋佛母千手千臂法力無邊，把阿修羅們驅走。『大白傘蓋總持陀羅尼經』上說：該尊為一切如來頂髻中放出光明而有成就的佛母身，所放的光明能使眾生獲得無量護持。據歷史記載，元世祖忽必烈在御座旁供奉著大白傘蓋佛母，刻意求得庇護。這張唐卡畫的是祂的忿怒相：深色潔白、正面三頭三眼、三頭之上又疊著許多頭，形狀像傘蓋，是為『七珍八吉祥』之一，表示佛的淨德覆蓋一切。足下踩著六道眾生，象徵得到護持。」
「這麼兇神惡煞樣，沒想到還是個吉祥好神？」藍帖信嘖嘖稱奇：「這麼說舒志泉也許和西藏密宗之間，有著某種關聯？否則，他的義父也不會保存著這些東西。」
「很難說，至少他一定去過西藏，才能取得這幾件佛教文物，我想十字金鋼杵會是個關鍵，為甚麼留著塊布而不見十字金鋼杵？其中必有文章。還有，那串念珠和皮革，可能是個線索，我建議你往這邊去追查，應該可以查出些蛛絲馬跡才是。」
「也只能這樣了。」藍帖信無奈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