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畢業前夕,朋友們都爭相邀約著在漫長暑假裡的行程,活動內容一個比一個更瘋狂,彷彿不轟烈一點,就枉費了這一年正喧騰恣鬧著的,十八歲的夏季。對於每一場邀約,我都坦率大方的接受,甚至有些欣然。正因為擁抱了這麼多盛情的邀約,本來合該感傷的季節,倒被這樣熱鬧的情緒沖淡了不少。我告訴自己,反正啊,一定能夠再見面的,因為我們約好了呢。
我仔細的在行事曆上,圈起每個該赴約的日期,不由得想起童年時的自己,也和現在一樣,對於每一個約定都是謹慎小心,深怕遺漏掉。那時候,「打勾勾」的約定方式一直都非常流行。
先將小指相互交扣住,其餘三指緊緊交疊,最後由大拇指輕輕互按,就完成了一場,在當時看來十分隆重的儀式。往往,還要不放心的再加上一句:「不可以忘喔!忘記的人,就是小狗!」正因為有這麼可怕的威脅,所以對於每一場約定,我都戰戰兢兢,深怕若是忘記了,哪一天醒來,真的變成全身毛茸茸的小狗。
等到增長為知道自己就算真的忘了,也不會變成小狗的年紀,卻因為那時我正偷偷的,進行少女時期的戀愛,因此對於約定的事物,反而更加重視起來。我毫不懷疑,戀人們在相依時所許下的承諾,往往最為動人。
我曾經聆聽過許多溫柔的諾言,像聆聽一則則美麗的童話,每一樁都發自肺腑,扣人心弦。
只是,往往在當下的感動過後,我就不可避免的,深深的惆悵了。
只因為百年太漫長,我疑惑那時自己將流轉到何方﹔
只因為永遠太遙遠,我不確定究竟要何時才能抵達。
因此,那些承諾,雖然美麗,卻不真實。
所以,當我聽見那個男孩說:「下次,找個時間,一起去搭火車吧!從永康,搭到保安站……」那時的我,對於魔法啊、符咒之類的事物,異常的著迷,當然也曉得,這則關於車票的傳奇。
要飛越好幾個城市,才有辦法得到的,「永保安康」的幸福魔法。
我為著這樣真誠的話語深深震懾,也從那時起才知道,原來,比起「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喔」這樣深摯的話語,我更喜歡定下一個簡單的約定。這樣或許代表,在一起實踐這個約定前,我們都能一直保持現存的關係。
也曾天真的猜想,是不是,只要在約定的日期到來前,再許下另一個約定,就能永遠確保感情不變質?愛情不離開,歲月不離開,而我們,堅守著約定的堡壘,在實現的那天前,誰也不會先離開。
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因為啊,我們還有一個約定,不可以忘掉唷。
我於是深深的依戀著,由許許多多個約定構築成的關係,每一樁約定,我都將它解讀成另一種,永恆的允諾。
然而,比較理性的朋友,對於我的這種論調,卻非常不以為然:「每個人都會變的嘛!以為許下約定就不會變的話,不但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浪漫,更像綁住彼此的鎖鏈!」
我沒有辯駁,只是沉默起來。
是啊!沒有人能夠不說再見的。
因為這個世界變化的太快,往往令我們措手不及。我們曾旁觀著許多流行在一瞬間竄起,張牙舞爪的遍佈著視線所及的範圍;也冷眼看著這些事物在一夕間傾毀,彷彿先前的恣鬧喧騰,先前那樣的排場與狂熱,都只是屬於一場仲夏夜的
,誇張虛無的夢境。
我們不得不承認,所有的事物,都以無法預知的速度迅速崩毀,儘管我們傾盡全力,用心的想守護,也不能保證將永遠持有。即使我們始終相愛,即使我們始終相繫……
也不一定有將來。
我深深的明白這個道理,是的,我曉得的。知道快樂必定蘊含悲傷,相逢必將導致分離。即使如此,依然樂此不疲的蒐集著,與朋友之間慎重定下的約定,並且心甘情願,願意被約定之鏈密密纏繞,當它是人間最溫柔的縛鎖。
因為我明白,在熱烈愛著的時候,固執的我們都相信,只要我們始終相愛,只要我們始終相繫,那麼,就像我們曾經深深迷戀的許多幸福魔法一樣,只須一個真摯的允諾,就能確保我們,永不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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