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Rounder 2022/6/12
To: Eric Sun 2002/11/22
信件主旨:Re:冬至快樂
哈囉梓評,
不知收到信的你,會嚇一跳嗎?現在的我,在2022年的台北。深夜,窗外的雨時下時停,像猶豫著該傾訴多少。我重覆播一首歌,蘇慧倫的〈戀戀真言〉,感覺時間挾帶經驗,一直在兜圈。為什麼這樣喜歡它呢?可能因為它是一首很誠實的歌吧,赤裸像一個投降的擁抱,那當然也是一種能力吧?
十多年後,〈戀戀真言〉拍攝了新MV,不再由盧昌明執導,又是為什麼?有些未來的事,想了想還是決定保密。能夠透露的,大概是你始終偏愛舊版,那裡頭有一閃而逝的紐約世貿雙塔,一閃而逝,就永遠了。永遠記住,永遠感傷。
世界末日沒有發生,但疫病再度籠罩。我們正在寫的那本瘟疫小說集,是寓言,也是預言,像你幾年後會寫出的詩:「如果地球從不毀滅/只是輕輕撢掉身上多餘的人。」這些日子,我如常感覺自己是多餘的人,不懂為何仍被吸附在地球表面,日日移動,但好像哪裡也沒去成。所幸仍見證了許多事,眼見了黑洞的照片,被光包圍,或許光也是黑洞的一部分?也許哪天我們都可以從太空寄回風景明信片。
但最感激的,還是認識了許多歌吧,比方說,張惠妹變出的新分身阿密特,或是你愛上的叫蛋堡的饒舌歌手。coldplay每次出專輯都說那是最後一張,而從沒正式告別的王菲呢,則是再沒有新輯產出了。
也沒關係,無論如何我們都擁有了當時的月亮。抵住了歲月侵蝕,像琥珀封住了恐龍血,我們的後青春期就是靠這些歌才一直鮮活的嗎?因大疫而身心受困的時光,我就靠著這些歌不斷抵達一個名為「過去」的遠方。
前陣子出差去了趟高雄,曾經熟悉的如此陌生,工作結束後,我努力走逛,不願太早回飯店休息,卻只得出「我真的只能住台北」結論。傳訊告訴你,你說:「因為不熟悉吧。熟悉就沒事了。」我說東京也許可以,你提醒:「東京很寂寥喔。」
嗯,反正我習慣了。這幾年,我談戀愛,恢復單身,兩者都像空轉,耗費好多能量,到底完成了什麼?我不知道。你還不認識的郭頂唱過一首〈不明下落〉:「好在是原野,若是不停歇,說不定能走出重圍。好在是山海,若是不感慨,應該還能浮出水面。」歌外的世界,是水泥的圍牆和緊鎖的國境,想去東京也去不了。
也有人想留卻留不下來。最近,我到機場送機,趕最後一班機捷回台北(對,我們也有機場快綫了。說到香港,則是一個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空的車廂裡,我用僅存不多的電力聽歌,隨機的禮物,是你還不知道的陳綺貞的〈太多〉,你比較喜歡黃鶯鶯版本的張惠妹〈哭砂〉,以及陶喆的〈沙灘〉。你說你最近剛好很復古地聽了幾首陶喆,順便研究他為何消失,「有時候覺得,一個人的創作生命就是有限。能寫一輩子還沒有退場,甚至被喜愛的,終究是少數,多數的人也許只能短暫燃燒……」
然後就談到了我。我已到站,正在騎車,夜色無條件收容了我電力耗盡的身體,任我在其間飄浮,暗中手機跳出訊息:「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有時候會覺得你還沒有被你生出來。」這話,就像郭頂唱的,「浸入身體發生出障礙。」是更致命的病毒。我繞了一個彎,把話題扯開,但其實動彈不得。
你還是那麼知曉世事準則。這些年,一閃而逝的人物事那麼多,我們的心力有限,只能擱置到過期。像我們通過的幾十封信,住在我的硬碟裡十多年,如今找不到程式開啟。
我用記事本強行解鎖,讀到那些句子,還是被安慰了:「有些文章,寫完之後,自己也會對它意見很多。可是沒有關係啊。它都是自己。」「到過花蓮嗎?我住在一個有陽台的高樓裡,遠方可以看見花東縱谷與海洋。有時想著自己就要離開這裡,總有些不捨。然而人生的緣分又是說不定的。」
其中一封信,你說正在聽〈戀戀真言〉。時間當然不只是兜圈,歲月侵蝕無可抵禦,但我還是太想回到那時候,不為什麼,只想用彼時的心情,再聽一次那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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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 Sun於 2003年12月22日 週一 下午16:29寫道:
哈囉,振豪。
最近好忙又好累啊。我的症狀完全反應在我的房間裡,光是那些忽然長出來的毛衣們到處堆疊,就有一種冬天都積雪在那裡的無力感了。
……比較感傷的是,畢業或許就會離開花蓮了。一想到此,空間都哀愁起來。
……你什麼時候會回台北?寒假會獃在台北還是高雄?
今天冬至,反而不那麼冷了。細細的斜陽從窗外踏進來。你會煮或買湯圓吃嗎?喜歡吃什麼口味?
冬至快樂。
我是梓評。我在聽蘇慧倫的〈戀戀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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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封信在此(圖說也在這):reurl.cc/3YDlx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