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香港,記得的淨是些小事,零散如樂高堆起的城堡被誰大手一揮,坡斜樓倒,長磚四散,再難組回原樣。
譬如幾年前一次出差,和同事二人一結束工作,便速速前往正在辦啤酒節的蘭桂坊。馬路上塞滿各色臉孔,一片酒氣,萬事祥和,我和同事隨波逐流地喝,買了長身大塑料瓶掛在頸上那樣地喝,走進酒館不看價錢把酒叫來那樣地喝。喝到一半,同事跟我說:「你背後那桌男女很誇張。」我回頭看,兩人正相濡以沫。
又或者再早些,出社會幾年,口袋有點錢,但終究只是港片《洪興十三妹》裡吳君如說的:「我們在砵蘭街才可以混,難道我們去中環發跡嗎?」揮霍都得下定決心。那年我在潮牌店買下的背包一揹不只六年半,豈只是陳奕迅唱的「肩膀上的指環」。
但最常白日夢見的那塊樂高,仍是十二年前的自由行。那是初見面,飛機上播放著香港觀光宣傳片,買東西吃東西,而我一心想去搭王菲流連過的中環半山扶手電梯,去看林青霞金城武最靠近時只有零點零一公分的重慶大廈。大熱天裡,城市忽然下起了雨,我索性進戲院躲一時。
一部叫《魔幻時刻》的電影,妻夫木聰主演,那時他還有點囧男孩氣質,飾演睡了大哥女人的黑幫小弟,情急下自稱認識大哥的偶像、傳說中的殺手,找來不得志演員飾演,為了說服他,還趁鎮上的廣告劇組休息時間,拿他們的機器胡亂拍。一幀一幀,追愛的小弟,追星的大哥,追夢的演員,底片上的影像凌亂無章法,誰也想不到,那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的時光。
如一九九四年我們透過王家衛看見的香港,沒想過之後會如此毀壞。兩年多來,我透過轉播看見街頭上各種示威,一幕幕都是狗狼暮色也遮掩不了的真實:催淚瓦斯投擲往早就想哭的人民,子彈射向毫無防備的肉身,地鐵站闖入黑幫拿鋼條無差別攻擊,不鎮暴的警察旁觀他人之痛苦。港版國安法過,港蘋入土無眠,新聞自由從此也只能夢中見。
這一切,都出現在我並不陌生的場域,包括林夕作詞的皇后大道東。
那日午後,我走出戲院,正逢magic hour,遂沿彌敦道步行一路向南,不為夕陽,為了維港星光大道的燈光秀,結果只得一場寥落,各種光都疲憊,馬戲團裡倦勤的動物般疲憊,搭配的音樂也像應付,空洞的熱鬧。
我深感失望,不知自己其實見證了某港式榮光,交映後似暮色光暈照閃一切,若淚眼模糊,至少能在眼底看見舊時香港。
圖說:我去香港員工旅遊過,單純和妹妹搭飛機出去玩過,也去那看coldplay演唱會過,圖是出差那年同事在香港幫我拍下的照片,後來變成《小朋友》的作者照。以上這些,都是回不去的香港,也回不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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