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台一線離開了居住的城市,才發現原先指責太過平淡的生活,其實已經算熱鬧了。
真正的冷清都在路上。尤其當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鄉鎮,或一些甚至沒有名字的區域,紛紛被我無心地通過——倘若所有人事物件都能對換立場擬人假想,這樣的關係多像某類情感的折磨與糟蹋。
好像一個曾遇見但再也想不起名字的人,公路在一場旅途中,大多時候都在扮演這類角色。
當時我所在的位置就只是路,詳細點,就再加上個幾公里處。如果要發出求救信息,這便是我所能被尋找到的地點了。一個無地址、沒有人能寫信寄達的處所。郵差若在這裡停下,想必是車子壞了。
放眼所及,連個顯眼的店招都沒有。山與田野交替出沒在兩側,望見那些樹葉花草搖曳生姿,便知道它們的幸福在於風的到訪,而非人們的途經。偶爾看見遠處有一個公車站牌,便猜測若想在此上下車,約莫得等上恍如隔世的時間吧?說不定上一班已行至光年之外,下班車則始終無法確定會不會來。
那站牌,肯定比誰都要更瞭解無人時刻的孤寂,更懂得不離不棄的藝術。
有時也會遇見賣檳榔、便當或水果的攤子,行路匆匆忍不住擔心起來,擺在這裡怎麼會有生意呢?卻從來也沒想過要停下來向他們買些什麼。
這些都是路上的恆星,在迷濛失焦的片刻提供一點小小的火光。提醒我終究還在文明的路上,像一枚流星快速劃過,即將消逝在萬家燈火中。
但卻也是在這樣的路上,我感覺自己存在,像連速度都純粹至能夠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相較之下在城市裡,所有行路都似假象、如錯覺,無法像我在路上握緊油門那樣真正地掌握它。
然而,縱使路是這樣紛紛雜雜地連接著眾多星點般的過路客,一個偶然的瞬間,我還是碰上了屬於自己的無人時刻。那是一個正好可以望見直而綿長的公路無盡延伸直到眼界最遠處方才消失的角度,通往末日的末路般,蒼涼得令人冷血。第一個反應當然是馬上停車,想拍下這一幕。
停在一棵橡樹旁,我踢下摩托車腳架穩住車身,卸下背包,拿出相機開機,半按快門對焦……一連串的動作總算完成,卻不幸在數位景觀窗內,發現遠處的對向車道已經出現一輛轎車,再一輛,又接著一輛。
我在橡樹下足足等了五分鐘,手握相機不敢放,卻眼見稀疏的車流再沒有完全中斷過。
無人時刻稍縱即逝,在路上我畢竟不是那痴心的站牌,只好又騎車走了。
圖說:機車優先,路上最大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