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我試圖了解女兒,
才發現我進入一個結構特殊的地區,
那兒不是佈滿含羞草,就是有些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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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旦教會我一件事,
「沒有被許可的同理心,也會撞上地雷」
同理心是理解他人,或進入他人內心世界的一個工具,
只要把心敞開,試著去理解,從對方的同意下一步步前進,就能靠近另一個人。
然而旦旦教會我,什麼是,「不准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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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晚上,旦旦的手被拉門夾倒了,
哭著痛的小女孩跑來跟媽媽求救,
她把手交到我手中,讓手惜惜。
我自然低頭查看,傷到哪裡,
這才發現一件事:
這小女孩的指甲是用撕的,不規則的撕裂痕跡。
我忍不住問:「妳是不是撕指甲?」
於是小女孩哭得更大聲,
已經分不清是哭痛,還是哭被質問。
後來她不哭了,我們忙著晒衣服,
晒完衣服回到開冷氣的房間,等待她過來。
誰知這小女孩就不肯過來了,
她寧可躺在熱呼呼的房間裡發呆,
盡管我們溫柔呼喚,用快樂召喚,她就是不來。
終於,我算了算,她快要大汗淋漓的程度,
跑去房間,抱了她出來。
因為氣氛很快樂頑皮,她很快敞開了心,
我說:「以後不要撕指甲,知道嗎?」
她點點頭。
至少有1─2個月了,
一向被我剪指甲的旦旦,不肯讓我查看指甲,
我瞥見一下,看到短短的指甲也就不以為意,
一直認為,是婆婆幫忙剪的。
現在才明白,或許有時是阿嬤剪的,
但有時,可能是小女孩用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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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睡前,哥哥睡著了。
展爸和我,想陪旦旦聊這件事情,
旦旦已經同意,要照顧自己的手,不再撕指甲。
然而我的焦點不在此處,
我說:
旦旦,撕指甲還好,如果撕指甲的嚴重程度是1,
那麼,偷偷撕,完全不讓媽媽知道就是3,
如果媽媽問的時候,故意說沒有,那麼嚴重程度就是5。
我說了一回,怕她沒聽懂,正要說第二回時,她就哭了。
那是一種扯著嗓子大哭的哭法,
感覺像是在製造某種噪音,混淆視聽,讓我們無法靠近她。
「旦旦,妳怎麼了? 哭害怕,怕媽媽生氣?」
「哭....?」
無論我猜得再合理,她唯一的回應就是哭得更大聲。
最後我放棄了理解她,
試著講一個隱喻故事,(註1)
故事講到一半我止住了,
因為我發覺,這女孩能在我說故事時,與我溝通(點頭或搖頭)。
而那哭聲,毫無止息之意....
意思是,哭的那個她與和我點頭搖頭聽故事的她,二者毫無連結。
我覺察到自己止哭的企圖超過說故事的企圖,
於是自行停止了故事,放任她哭。
我跟展爸求救:「女兒交給妳了。」
展爸溫柔地說起樹屋的故事,
還唱起了很隱喻的歌曲:
「跟我來呀跟我來,跟著我和那小丑。」
這是樹屋作者杜撰的莫扎特故事,
想像魔笛歌劇的緣起。
展爸的歌聲悠揚而溫柔,
旦旦的注意力逐漸投入聆聽,
多於聚焦在自己的哭。
於是我在一旁說:「好,現在數到3,請停止哭泣。 1─2─3。」
旦旦不哭了。
這個不哭我倒是懂得,因為我的1-2-3,在這個家,是有很好的引導能量的。
只要適切,不濫用,在重要時機,1-2-3,經常都能帶領大家回歸秩序。
空間裡只剩下展爸的歌唱與說故事聲(註2)。
夜晚逐漸畫上尾聲,終於每個人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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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約20小時以後)
樹哥哥和展爸去上圍棋課了,
剩下旦旦和我在家,
我本來就打算,洗好碗載她出門買衣服。
聊著聊著,我就想問問昨晚的事情。
小女孩開宗明義就說了:
「我不要說昨天晚上的事情。」
我說:「媽媽想教妳一點事情。」
我說:「旦旦,你知道,面對錯誤能改正很重要嗎?」
她立刻說:「這不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嗎? 我不要說了。」
她還說:「誠實也是,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哇! 顯然我面對的小女孩,
是一個什麼都知道,不需要我再提醒的孩子!
而且她的敏感與精明,絕對超過我。
這時候我也耍任性了。
「旦旦,我不管,我要懂妳昨天晚上怎麼了,
懂完之後,我才有辦法出發去買衣服。」
「為什麼?」小女孩問。
我說:「因為買衣服是為了讓妳更美麗,
外面的美麗重要,裡面的美麗也重要。
如果我看不見妳的裡面,我就對幫妳的外面打扮沒興趣了。」
「好啦!妳問吧!」她很阿沙力地首肯了,端了凳子坐在洗碗槽旁邊。
嘩啦啦的水聲伴隨我的詢問,一開始我問有沒有,她都說「不知道。」
於是我改了一個問法:「告訴我,昨天晚上,.....0到10,有多少。」
終於我明白了,歸納後我明白:
她哭,沒有害怕我生氣,沒有害怕我處罰,沒有害怕我不喜歡她。
她哭,是因為,她不喜歡內在的那個自己。
她哭,是因為,她不想要面對內在的那個自已。
她無法愛裡面的那個自己,0─10,她的喜歡只有0。
所以,當她發現自己撕指甲,
內心有很多羞愧感,
她把那個不由自主想要撕指甲的女孩,打到冷宮去了,
她不想要面對,於是當我使用同理心時,
她用喧天的哭聲,淹沒了自己與內在連結。
這就是前一個晚上,展爸與我所面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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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用這樣的眼光來認識這個小女孩:
這小女孩求好心切,
對於許多不被讚賞的部分,她想盡力隱藏起來。
對於我說過的告誡與話語,不用說第二次,她都記得。
於是我問她:
「那你信任,雖然妳無法愛裡面的那個自己,但是,媽媽有能力愛她嗎?」
她說不知道。
於是我改問:「0─10,妳對於媽媽能愛她,有多少信心?」她說:「4」
「對於爸爸能愛她,有多少信心?」她說:「6」(註3)
我問:「那妳能告訴她,說:『雖然我沒辦法愛妳,但我的爸爸媽媽愛的能力很好,請妳放心。』嗎?」
小女孩表示,她不曉得怎麼做。
於是我抱著她,請她閉上眼睛,跟著我說這句話。
我抱著她,唱了愛療法的歌曲,
好好地用愛包圍她。
然後我們外出買衣服,
那是一路都在唱歌快樂的小雲雀,
她無憂無慮,歡喜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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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lligan老師經常會說:「認知我和身體我」
自我關係療法最重視的,就是建立認知我和身體我的好關係。
孩童的人格養成裡,認知我與身體我有什麼好關係,取決於身邊的照顧者,是否接納孩子不由自主或失控狀態下,各種身體與情感現象。
我不曉得,旦旦的認知我與身體我的失連,
是否是我過於嚴格的正直潛意識造成的,還是孩子有天生氣質?
我只知道,重要的是,要建立起,這孩子的認知我,能好好支持內在本能,
那些,被她定義為,不被允許,不被贊許,的各種本能衝動,可以有好關係,
我需要調整自己。
我一定是在孩子面前呈現太多正面形象了,
我得用心費力去回憶起,
小時候,自己出的各種糗事,
自己做過的各種蠢事,
自己是否曾經有害怕,欺騙,或偷偷摸摸的真實樣貌。
也許我的過度正直,
讓旦旦以為生態圈裡沒有雜草,而得壓抑本能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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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到這裡,我摸摸自己的指甲。
這指甲如今被修剪得很光滑,
但其實,我無法忍受長指甲,
而我在被悶住,在趕進度時,是咬指甲的,
寫幸福在我之內的兩個月裡,指甲都是用啃的。
我得仔細回想,
小時候,是否有撕指甲,而鮮血淋漓的記憶?
好像有耶!!
真是有意思,
這個早晨,想起自己種種”不堪”的記憶,
竟覺得像是找到珍寶一樣,
變得有教養資源起來。
這些資源,讓我有機會,
能靠近旦旦建築的地雷與含羞草區。
媽媽加油,我偷偷在心中鼓舞著自己。
孩子的內在很清楚:「我難以面對這樣的自己」
為了害怕面對這個自己,於是在周圍佈滿了阻隔,
有的是含羞草:「我害羞」「不要講了」
若被逼急了,就會大哭,這是地雷。
要怎麼清除地雷,或是,願意溫柔接納,甚至能坦然相見,
內在自我每個面向,
這是身為母親的我,想給予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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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這隱喻很好聽,有空再寫。
註2:樹哥哥的專長就是,怎樣都能熟睡。
註3:果真,展爸在女兒心目中,是更寬容,更無條件的愛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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