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週日,是,展的外婆的告別式,
在台北市立第一殯儀館。
要帶孩子去嗎?
婆婆說小姑的孩子唯恐時間太長坐不住,不會去,
要去嗎? 婆婆的意思是,我們家孩子不去也是容許的。
那我們家孩子要去嗎?
其實,我的心裡,不曾想過有其他的選擇,
當然要去啊,曾外婆是這麼重要的人,
孩子與我關係良好,在會場上,只要我能照顧他們,就沒問題的,
加上,我最近的學習,對於傳統民俗對死亡的畏懼,朝向解開中。
孩子要去,為的不是家族責任,
而是一場恭逢其盛的儀典,還有關於生命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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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一早,我跟阿樹和旦旦宣告我們今日要上台北。
孩子們問為什麼,
我對著阿樹說,「因為,今天戴帽子阿祖(註1)要下葬了,是我們能見她身體的最後一面,我們要去送她,跟她說再見。 今天,是阿祖的葬禮喔!」
「葬禮? 葬禮是什麼?」阿樹問。
阿樹在我肚子裡,就經驗過姨婆、內曾祖母的喪禮,
一年前,外曾祖父的喪禮;半年前,姑婆的喪禮…他都沒出席,
這是他第一次,以意識清明的狀態,出席告別式呢!
我跟他說:「喪禮是什麼,等一下我唸本繪本給你聽,你會比較懂。
我先跟你說,為什麼你要出席。」
我說:
因為啊,戴帽子阿祖生下阿嬤,阿嬤又生下你爸爸,你爸爸又生下你,
這是一條直線喔! 有個神秘的東西一直傳下來,
你跟旦旦都是是這條線上很重要的人,
雖然平常沒有生活在一起,所以你心裡沒有感覺到跟戴帽子阿祖很親,
但是,在靈魂上,你們還是很親的。
我們今天去那裡,會有很多人坐在一起,在一個小小的房間裡,
前面會有花,有人輪流上去說話。
阿公、阿嬤、姑姑、阿伯、還有好多你認識的人都會去,
我們坐在那裡聽別人說話,可能還要唱唱歌,
時間有點長,如果你們坐不住,媽媽就會帶你們出去走一走,
然後,我們會有機會,看到戴帽子阿祖的屍體,也就是靈魂離開的身體。
這時候我們可以在心裡跟她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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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特別的,我說話的時候,阿樹很認真聽。
但是當我要念繪本時,阿樹似乎有抗拒,他說:「我不要聽」
他鮮少不愛聽我念繪本的。
既然他不聽,我就問旦旦想聽嗎? 旦旦說好。
於是,我念給旦旦聽,在旁邊晃蕩兩頁的阿樹,
一會兒就加入我們,一直聽到故事結束。
我念的是格林出版的繪本《爺爺有沒有穿西裝》
從一個孩子布魯諾的角度,描述葬禮以及葬禮過後,的生活點滴。
故事很溫馨動人,許多喪禮細節的描述,還有孩子心情細膩的轉折,
雖說是德國文化,跟我們的文化有許多共通之處。
當我唸道,布魯諾,不懂,何以一個人可以同時在墓穴又在天堂?
阿樹說:「因為,他的身體被埋到地下之前,他早就跑到天堂去了。」
那是一本好長的繪本,20分鐘內,旦旦是從頭到尾,凝神聆聽,享受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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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我試著要將生命的本然,帶回意識中,也帶入孩子的生活裡。
外出,若我精神好,我會陪他們看與了解街上的各種人,
包括騎車的人,走路的人,馬路工人,
商店的老闆,車禍的人,車站的流浪漢,狗狗,上學的高中生……
半年前姑婆死去,我帶孩子去哀悼,
阿樹回來還畫了姑婆的身體,蓋在黃色被單下,
我們一群人,折蓮花元寶的圖。
如果,生命豐厚到什麼都有,
那孩子能在可理解,在我的陪伴下,逐步認識這世界的豐盛,
就是我能給的最美好的。
為了預計要1個半小時的喪禮,我包包裡帶了一些餅乾,
尿布,濕紙巾….小玩具…能否平順,就看我們3人的默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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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早到,先到榮星花園跑跑;陽光下,孩子暢快地遊戲,
告別式預計2點開始,由於是家屬,我們1點就到了,
典禮最後,在3點40才結束。
兩個孩子在現場,對他人帶來影響,
他們太快樂,也太需要動。
我媽媽陪我們坐在會場的門口,
孩子們小聲地喝水、吃餅乾,聽阿伯與姑姑上去說話,
當我說「噓~」的時候,兩個孩子都能按耐,挺合作的。
大約2點45,他們開始不安定,
阿樹要上廁所,小號完還要大號,旦旦頻頻喊肚子餓。
於是我們3人到會場外,
由於來賓眾多,廳外也坐滿了親戚朋友。
孩子到外面,開始吃麵包,跑步、玩耍…
一有詩歌唱誦,在阿樹的示範下,兩個孩子快樂地跳舞,
孩子們頻頻在我覺得髒的環境裡,跑、跳、爬、躺,
那一個小時,是我這一生裡,說「停」最多的一小時。
會場外,認識這兩個孩子的親戚很多,
大家都很包容,也有許多人被他們的樣子吸引,
看著他們笑,或來跟我說他們可愛。
那些被孩子干擾或吵到的人有多少,我也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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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禮的主要流程,我喜歡的是家屬的追思,
由於信仰的關係,這場喪禮以見證為主,
外婆與神恩間的關連被提得最多,
外婆帶著許多人信了主,成為歌頌的重點,
這些,對我而言,都比較難有連結。
展說除了親屬追憶故事之外,他沒太多融入,
他沈浸在自己的內在,回想外婆許多許多的面向。
在聆聽追思時,我也想起了些許和外婆相處的時光,
感受到外婆的活力、虔誠,還有強大的力量,
那是一種讓生命朝上的堅定,
想著這些,心裡有股淡淡的哀傷和思念。
後來陪伴孩子在場外時,旁邊有佛教的會場,
道教、佛教的喪禮,是我記憶中熟悉的,
那樣極盡哀傷的哭泣,還有祈福避邪的儀典,是我童年經驗喪禮的主體。
這些不同文化的經驗,都放在我的記憶裡,
而我得一次次,用自己現在的天人觀點,釐清與整合,
讓我逐漸能回答在喪禮中,對我重要的是什麼?
或是,我自己想要什麼樣的喪禮?
在通靈者蘇菲布朗,〈天堂之旅〉一書裡,
她豁達地告訴我們,棺木、喪禮….對死者而言,沒有太大影響,
因為死者已經回到天堂的家。
這與我相似的是,喪禮,對生者的哀悼,以及如何度過失落的哀傷期,
或重新建立與死者的新關係,
還有在生命裡安放死者以及意義,才是重大關鍵。
也許,我更好奇的是,
日後,在我的親人離去時,我需要一個什麼樣的喪禮?
這場喪禮,
阿樹與旦旦親近的是社會與儀俗,
是否真的與曾外婆有更深的意義聯繫?
還得等待日後,展與我能用故事來,建立起他們與這家族長輩的牽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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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場後,家屬瞻仰遺容,
阿樹問,「爸爸呢?」
「爸爸他們開始可以看阿祖的臉了,你要去看嗎?」我回答
「要要」阿樹當先往前跑,我帶著旦旦跟進去。
化好妝的曾外婆躺在白色圍繞的棺木裡,
像天使一般,安寧一如生前。
阿樹和旦旦專心看了,依然是愉快輕鬆的樣子,
牧師開始禱告,群眾們大聲地答喊「阿門」,阿樹說太熱,想離開,
卻被我抓著手,穩穩地站在棺木旁邊,直到整場禱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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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
展表示,他的姊姊稱讚孩子表現良好,
原來,我事先都沒有跟孩子說「不能怎樣」或「一定要怎樣」
我說的是「何以你在場很重要…現場會有什麼….媽媽可以給你什麼…」
原來,孩子一直在我的支持下,
而我,很少給他們限制性的語言。
其實,孩子沒有小姑想像地,表現良好。
後1個小時,孩子們在會場外,可自由得很。
他們沒有吵鬧,只是自由地在範圍內玩耍,
他們提早拿了要贈送給賓客的餐盒,吃了麵包,
他們在馬路上跳舞,他們在奠儀的石桌子上翻滾,
阿樹一個人跑去廁所好多次,
他們在草地上坐,若沒有我制止,他們會躺下來休息,
他們亂檢地上的東西又丟掉,還一手拿著麵包呢!
我的界限一再被挑戰,
小時候媽媽教導的所有禁忌,都在被考驗,
還有我內在的潔癖,都在那1個小時,受到檢視與重整。
那一個小時,我不停地在釋放自己的焦慮,
在省視自己的界限,
在問自己,到底真的髒嗎? 髒在哪裡? 髒又怎樣?
我覺得自己很穩,
許多省思後,我決定有很多時候要說「停」說「不行」
穩穩的我,讓孩子在聆聽到這些禁止時,還感受到放鬆與彈性,
所以,孩子們相當合作,
包括旦旦,都聽得見媽媽的停止令,並能在違反本能下,遵守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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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我立即幫孩子們洗澡。
洗澡時,我說了個故事。
從前從前,有一隻老兔兔,
老兔兔生了許多小兔兔,
還種了玫瑰花田,蘿蔔田,還有許多好朋友。
有一天,老兔兔跟大家說:「我要回家了。」
小兔兔們還有她的朋友們都說:「這不就是妳的家嗎? 妳還要去哪裡呢?」
老兔兔說:「這兒是我暫時的家,我還有個原來的家,在天上。」
「天上的家,現在招手要我回去,雖然捨不得這裡,我還是很想回去。」
小兔兔們還有老兔兔的好朋友中兔兔大兔兔,
他們有的傷心,有的安靜,有的祝福,有的難受,有的害怕。
老兔兔回家的那天到了,
所有的兔兔兔兔們,都聚在一起。
老兔兔跟大家說:
「我愛你們,有一天,當你們回家的時間到了,我們就能再次在天上見面」
「在那之前,你們要好好在這裡玩耍,好好相愛,照顧玫瑰和蘿蔔田。」
「在那隻前,我就活在你們心裡,
如果你們真的想念我,可以感覺到我,一直陪伴你們。」
老兔兔倒下來,
小兔兔中兔兔大兔兔們,抬起頭看著天上,
他們想知道,天上的家在哪裡?
這時候他們聽見老兔兔的聲音,聲音說:
「我在哪裡呢? 天上在哪裡呢?」
「就在你每天看見的金色陽光,或是吹拂在你們身上的風,還有泥土裡讓玫瑰長大的養分,甚至是地上跑過的蟋蟀、蟑螂、河裡游泳的小魚小蝦。」
「好好活著,小子們!」
老兔兔的身體,被埋在她最愛的玫瑰花田,
玫瑰花開的時候,兔兔們,都能感受到老兔兔,留下來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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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樹出生後,擁有3個阿祖,
展的阿公,稱為「戴眼鏡阿祖」
展的外婆,稱為「戴帽子阿祖」
展的外公,稱為「戴帽子阿祖的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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